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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费孝通一个感慨而生的感慨
李邕
文章来源:中国社会科学在线
1979年春天,改革开放之初,费孝通先生参加中国社会科学院的一个代表团去美国访问。除了参加学术会议、进行学术讲演等,年近古稀的他还抽空随友人去参观了美国的“新型市场”,也就是现在中国已经很常见而当时国人还觉很新鲜的“超市”和“奥特莱斯”。
费老是学者出身,看到规模巨大的“新型市场”里,各种商品应有尽有,不禁感慨“有许多东西,在我们国内至多值几毛钱,在这里却标价十多元。我们必须改变"闭门造车"为"开门学样"才是”。 走累了,他在陈列家具那部分挑了个椅子坐下,“就想起四川的竹椅和藤榻来了,如果在形式上改一下适合于美国人的胃口,这里的这些东西哪个能和我们相比。这种市场一打开,四川的农民的收入不是可以大大提高么?” 费老想着这些事,居然“想着出神,坐着发呆”。
这件事虽然已过去许多年,现在给青年学者讲起来,大家仍然很受感动。费老作为一名学者,不可谓不著名,他既是一个大学者,还是一个老学者。但是,他在日常的工作生活中,却经常想到中国的普通百姓,想到他们的生计,想到要为他们做些什么。这就是这位中国社会学开山学者的动人之处,他总是替同胞寻找商机,总在替世界寻找生机。费孝通先生的这个感慨是由衷的,自然而然的,发自内心的,因此才能打动人心。
费老的这个感慨,实际上为我们道出了学问为谁而做的问题,而这是搞学术研究的一个根本问题。
“走、转、改”,走基层,转作风,改文风,走基层是第一条,是最重要的。只有走进基层,走进普通百姓的生活,才能真正理解他们的需要,真实感受他们的思想感情。从某种意义上说,费孝通先生也是社科学者走基层的表率。当年他深入四川山区,调查研究,才搞出了扎实的学术成果。与这些成果一同传世的,当然还有他的那份对国家民族的浓厚感情。
近期,从《中国社会科学报》上读到“社科学者走基层”的系列报道,我很受教育,同时也颇受鼓舞。比如:湖北大学历史文化学院的教授郭莹,也是中国思想文化史研究所所长,“湖北当代文化研究中心”的创办者与带头人。她虽然是位女同志,但数年来,她多次带领研究生深入湖北基层社会,围绕当代农村宗族问题、民众信仰、都市社区文化以及文化精神重建等多个方向开展调查研究,切实为湖北经济社会发展服务。
还有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主任贺雪峰,被称为“华中乡土派”学者,是中国潜心研究“三农”问题的学者之一。据报道说,十多年来,贺雪峰跑遍全国20多个省市,累计驻村调研时间接近1000多天。他先后发表200多篇学术论文和调查报告,出版10多部学术著作,引起社会广泛反响。当然,这累累硕果是他跋山涉水走出来的、挨家挨户问出来的。“这是我们居住的国土,不应该以偏概全、以点画面,更没有任何理由依据二手资料来构筑经典。”贺雪峰还说,“西方话语和强烈的道德情绪,会屏蔽我们的视野,中国有如此之大的人口总数,有如此之多的研究样本,为何不去尝试用中国自己的方式解释中国的问题呢?中国的问题就是要在中国的土壤中寻找解决方法。”这些学者的思想与费老的思想和学问是一路的。
由费先生的感慨,我不禁又想到费先生的同辈学人、他的清华同学钱锺书先生有几句话,近年被引用得很多,但我觉得,很多引用者引的不错,“用”的未必确切。钱先生曾说,“大抵学问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养之事,朝市之显学必成俗学。”这句话固然是说做学问要有一个相对安静单纯的环境,一个不求功利的心态,但有人借此来过于强调做学问要和现实保持距离,就未必正确了。学问要做得好、做得大,必是有现实关怀,心系苍生的学者,这样的学者,才会有敏锐的洞察力,才会有深刻的对社会历史的理解力,才会有不懈的学术跋涉的精神动力。在这一点上,钱先生和费先生其实是相通的,现在的坚持走基层的这些优秀学者们和他们也是一脉相承的。这才是中国学人最宝贵的学术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