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爱书法的社会学家

张瑞田

原文载于：《书法报》，2014年12月3日

11月13日上午，我去中国人民大学吊唁郑杭生教授。作为当代著名的社会学家、一级教授，他的社会学研究成果，“对有中国特色的社会学理论有所贡献，对转型中的中国社会的认识有所深化”。的确如此，郑杭生先生的译著，对于“增促社会进步，减缩社会代价”的社会学深层理念有所推动。他的“四论”，社会运行论、社会转型论、学科本土论和社会互构论等，对因重大社会变革而出现的热点问题做出了富有创造性的回答，显示了社会学学科的独特价值。

作为社会学家的郑杭生先生，也是一位具有深厚艺术修养的学者。去中国人民大学吊唁前，郑杭生先生的校友、著名文学理论家杨匡汉先生在广东委托我在郑杭生先生的纪念簿上签字，他说，他们年轻的时候，他写词，郑杭生作曲，有着非常美好的校园友谊和艺术合作。我生也晚，没有机会倾听郑杭生先生欢快的手风琴，但，我亦幸运，我看到了他的书法，从一位社会学家的手腕下吐纳自如的行楷书，印证着他的文雅。在郑杭生先生的办公室，看他写字，写行楷，也写篆书，沉稳的结体，温和的笔调，在宣纸上陈列了学者的艺术趣味。

彼时，与舜威兄推动的“当代作家、学者手札展”，业已成为巡展。2012年，“手札展”走进大连。为了扩大“手札展”的作者队伍，我们向郑杭生先生发出邀请，希望“手札展”的作者队伍加入一位社会学家。郑杭生先生简单问了几句“手札展”的情况和要求，便答应下来。两周之后，他把四页手札交给我们装裱。

展览进入倒计时，我和他的博士生、诗人李占刚突发奇想，既然先生肯拿作品参展，何不请先生到大连出席展览开幕式呢。我们一同走进他的办公室，面对面地交谈。我们坐的座位，坐过无数的青年才俊，他们从这里走向社会，有的成为学者、大学校长、企业家、部长等，他们是郑杭生先生的骄傲。郑杭生先生也在他的座位上无数次答应参加社会活动，其中包括研究生答辩、演讲、毕业典礼什么的。眼下，我们请他参加“手札展”的开幕式，对他而言这样的邀请也许是新鲜的邀请。他看着墙壁上自己的书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位热爱艺术的社会学家、大学校长，这位诲人不倦、温文尔雅的导师、学者，如期登上了飞往大连的航班。

按部就班的开幕式结束了，我和李占刚陪着他看展览。他对每一幅作品都认真地看，甚至手札的文字内容也一一识读。读到会心处，先生也会愉快地笑起来。看到自己的作品，表情严肃，他仔仔细细地看，轻轻摇头，又轻轻点头，似乎不满意，似乎又满意。这一年郑杭生先生是77岁，但是，他真正的精神矍铄，头发不白，牙齿不掉，步履不蹒跚，思维不滞涩，依旧培养着十几位博士生，可谓当今学界真正的智者和强者。

到大连参加开幕式的朋友多是文人、书法家，他们对郑杭生先生的书法也很好奇。参展的学者，基本上是文化艺术领域的学者，与书法本身的距离近在咫尺。郑杭生先生所修的社会学，是经世致用的学问，当然冷静、理性，学者似乎也倾向严肃、犀利，很容易排斥艺术的鲜活与贲张。郑杭生先生不是这样的，他常说，不管做什么，一个人首先要有生命热情和生命梦想。郑杭生先生就是这样的人，他能饮，能讲，豪情万丈。即使查出疾病，他也熟视无睹，依旧登华山，上讲台，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喜爱书法的社会学家，其实也是一位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