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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孔韶 \"好玩\"的人类学家与\"不浪费\"的人类学

2013-11-12 作者: 庄孔韶

庄孔韶:"好玩"的人类学家与"不浪费"的人类学

光明网记者 朱越

 

  “做学问要好玩儿,不好玩儿谁还做呢!”,庄孔韶在提倡将多学科领域知识、多种文学表现形式结合起来融入田野调查中时,这样说到。1030日,在北师大图书馆举办的“不浪费的人类学”讲座上,众多酷爱人类学的同学终于得以目睹这位撰写了系列人类学教科书的大家。

  庄孔韶身着格子衬衣配针织坎肩,身材高挑,神情尽透儒雅,走上讲台时,笔者身边不乏赞叹之声,惊呼庄老形象之帅,甚至有学生笑将他誉为“男神”。

  这位出生于1946年的新中国首位民族学(人类学)博士,同时也是该领域的领军人物,全然没有一丝属于老派学者的威严冷峻,反而在氛围极轻松的两个小时里,将“有趣”诠释到了极致。

  解密人类学:关注不同文化底色上的多重人性

  著名人类学家林耀华先生的大弟子,浙江大学讲座教授、人类学研究所所长;历任中国人民大学责任教授、人类学研究所所长;中国民族学会理事;中国人类学会理事;中国比较文学学会理事;中国遗传学会国际伦理道德委员会委员;美国摄影师学会终身会员;中国影视人类学学会副会长;《人类学研究》主编……一系列头衔听下来,正如同“人类学”这一名词本身,给人一种高贵冷艳无法近身之感。

  然而庄孔韶近些年在做的很多努力都是在向大众阐释何为人类学,并将他所提倡的“不浪费”的人类学,即运用诗歌、散文、影像等多元方式方法展现人类学的研究成果推向学术界,让较为边缘化的人类学变得更加有趣更接“地气”,同时影像方面的呈现也将人类学研究从文化诠释走向了应用与社会实践。

  “人类学作为一个新兴学科,只有百年历史,但发展势头非常快。”庄孔韶仍旧从人类学是什么讲起。他提到最早的人类学家如何进行海岛社会调研,运用科学主义的研究方法将所要研究的海岛变成实验室,研究认为,从一个孤立的闭塞社会演变成农业社会,其间的变化就是引出了一个社会网络。

  人类学擅长研究组织的问题,那么它究竟在干什么?庄孔韶介绍,有一种理解是,人类学研究学者到一个地方去充分了解当地民众,回来后可以集结材料成书,描述这个地方的地形地貌、生态系统、社会组织、信仰等内容。人类学到一个地方做田野工作,一定意义上来说,就是要告诉别人这个地方的人民是怎么组织起来的。

  而当一个部落社会和农业社会,平面土地上所涵养的生活方式和文化信仰被随意打乱时,突然的社会动迁常常会造成文化中断。人们在一个地方,能世世代代按他的方式生活下去,这种状态叫文化调适,适应性的生活方式才能构成幸福生活。任何突变都要非常谨慎,突变产生的文化中断会造成血缘关系破坏、地方人民组织凌乱、生计混乱、信仰丢失等多重问题,所以人类学的田野工作都是从文化层面去作深入研究。

  说到人类学的学科特点,庄孔韶总结,人类学并非只关心人类生活文化的普适性,它的关键在于识别文化多样性,关注不同文化底色上的多重人性,这样才能更深入地了解一个地方的群体。

 反抗科学主义压抑:让田野工作“颗粒归仓”

  “现在做学问都强调问题意识,我们需要针对问题讲出一个清晰无误的道理,但人的事儿,哪能都像数学一样有一个清晰的答案呢?”

  庄孔韶从人文社会科学论文写作中的科学主义倾向谈起,向大家介绍了“不浪费的人类学”的构思。他强调,人文社会学科不能只以科学主义的思想来涵盖和解释。

  田野工作是指人类学者亲自进入某一地区,通过直接观察、访谈、住居体验等参与方式,获取第一手研究资料的过程。田野工作是人类学的核心,是成为一个人类学家必备的基本条件,用庄教授的话来说,它还是人类学的“宝贝”。也正是因为田野工作过程的趣味性,吸引了众多非人类学专业学生对这一陌生学科产生了浓厚兴趣。

  田野调查的过程固然丰富有趣,但当人类学家去实地调查后,回来总是要完成一篇最基本的论文著述。“世界各国对学生硕士博士论文都有详细的要求,这个要求是早期科学主义的影响持续到了今天,工业社会的科学主义对今天人文社会科学各个学科都有或大或小的压抑。”

  这里所说的“压抑”首先就体现在以问题意识为出发点的研究方式上。现代学者的论述过程,是科学主义的论证,比如一个实验,实验过程一定是可逆的,体现因果效应。但人类学的文化研究不是这样,比如人的信仰问题,属于意义的问题。

  庄孔韶举例说,在一个农村社区,当地农民在做银耳和香菇,他们必须按科学手续进行真菌接种,一旦马虎造成杂菌感染后果将很可怕,所以人们要一板一眼按科学主义去做香菇培植。但培植之后呢?人们还要去庙里烧香。这就说明了在人的脑子里,科学主义的因果效应和人的意义问题是并行的,所以人类学家在研究这类问题时,要深入思考,对人的社会,对不同文化底色上人性的理解,要有比较深刻的理论和文化素养,通过长时间的参与观察,才能得出结论。

  要使研究更加深入,人类学就必须强调过程研究,在不同问题上要有不同反应,如果只以问题为出发点,把表面上无关的内容删除了,最后得出的解答会出现问题。

  但现如今,一个硕士生要完成一篇3万字的论文,学生只要把一个问题研究清楚论文就算完成了,必然会删掉很多与此问题无关的内容。

  完成了学术论文之后,研究者会发现有很多情感的东西放不进论文中。因为根据论文写作大纲要求,各个学科在情感内容,人性表达上很多不可言说的东西都不能进入论著。

  “人类学者对挖掘不同文化底色上的人性充满热忱,但又不满足于本学科论著论文这一种收获,于是就有了‘不浪费的人类学’”,庄孔韶说。

  庄孔韶的“不浪费”是指将学术研究与自身的生活方式紧密结合起来,除了正规的学术理论,还可以以诗、散文、小说、摄影摄像等多种方式记录研究过程。用他自己的比喻,“就好似农田上功能欠缺的“康拜因”之后,男女老少们还通过打捆、脱粒、扬场,乃至用各种家什跟在后面拣麦穗一样,尽使颗粒归仓。”

  践行多学科跨界:做有味道的人类学

  可以说庄孔韶所提倡的“不浪费的人类学”,是一种学术行动和学术实践。也正是以这样的思想做出多年尝试和努力,庄教授的学术团队,已出现大量不止于撰写学术专著的人类学家,同时又兼诗人、散文家、传记作者、畅销书作家及民族志纪录片导演等人才。

  庄孔韶的老师林耀华先生的代表作《金翼》就是一部用小说体裁完成的人类学经典著作,他笑称为了追随乃至超越自己的老师,因而不仅写了小说,还推出诗集、散文集、自选集、摄影集乃至电影。

 庄孔韶深信,从一个田野调查点上完成文字、影视等多项文化作品的人类学实践,要比单纯发表论文和专著能够更能充分理解和诠释当地的文化。他自己就是这种新构想的领军践行者。

  庄孔韶在做学问期间,完成了多部摄影民族志,在美国举办的中美文化个人影展均广受好评。他出版了人类学现代诗集《情人节》、《北美花间》,以履行所倡导的“进一步的文化体验”的学术实践活动。所发表的人类学诗作得到了当代极富影响力的诗人的极力赞誉。他所拍摄的反映汉人社会民俗的《端午节》曾获1992年玛格丽特•米德电影节入围奖;而反映民间戒毒模式的纪录片《虎日》,则获2005年第16届国际公共卫生大会暨电影节特别提名奖,并荣获中英艾滋病防治项目亚洲地区最佳实践褒奖。

  电影使人们对该地方人民的理解更加深刻。庄孔韶认为,如果对地方人民的生活方式的理解存在一个绝对综观的话,所有人类学的研究都是在通往达到综观的路上。很多笔记里活生生的东西都扔在一边,再接项目没时间整理就被忘记了,那是一种严重的损失。所以庄孔韶主张将各种文学形式组合起来,在自己身上形成跨学科的状态,能更好的理解对方,也使得做学问变得有趣。

  在当天的讲座现场,庄孔韶给同学们放映了自己在20年前拍摄的电影《端午节》,这部影片拍摄的对象正是林耀华先生的老家,是当时将被华东水口电站建设水淹线淹没的两个古老小镇。

  镇上的人们非常平静,他们还在关心如何过好水淹前的最后一次端午节,那种对故土充满惜别的心情,让庄孔韶感到震惊并决定将它拍摄下来。这部电影被认为是文革后中国学者在国外出版的第一部中国民俗文化纪录片,可以说这样的影视人类学作品已经变成了参与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重要手段之一。

  除此外,庄孔韶近些年一直在推广应用人类学理论直接解决现实的社会问题,特别是目前全世界都关注的吸毒、艾滋病、临终关怀等公共领域。

  庄孔韶说,“我们喜欢做有点味道的人类学,学院派的、应用的、兴趣上的我们都可以做,老师要让学生原有的知识和新的选题结合起来,这样就既能做学问,又能做有意思的事情,所以做学问为什么要不好玩呢?”

  从“胸臆”出发:人类学走向“互趣”

  “二月十四日/男人和女人/都象总统一样/公开的和秘密的/心里藏着一份爱的年度报告/二月十四日/早报和晚报/都能刊登情人的故事/公开的和秘密的/象套色版上的玫瑰花在微笑”。

  这是庄孔韶先生一篇名为《情人节的美国人》的诗作。庄孔韶说,他在美国时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就是每年情人节,报纸都会开辟出专栏供当地人发表抒发感情的诗作,那些作品多数较为直白、“疯狂”。

  而庄孔韶这首诗也可以被当作是置身当地,对西方现代诗的风格加以临摹,既保持着人类学的学科特点又与诗作文化的抒情形成串联。

  庄孔韶在讲座中简单介绍了“文化的直觉”,意思是指当人类学家长久调研后,在不同族群场景之中,与被调查群体之间变得非常熟识,当人类学家终于达到对这种文化识别和体证能力的时候,这种无法言传的文化直觉就实现了。

  由此引申到明代万历末年袁氏三兄弟所提出的“性灵”、“真”和“趣”的概念。他们斥责守旧思想,宣扬一切要从“胸臆”出发,用心来写作,这也是中国文人的重要思想。庄孔韶认为这种思想完全可以融入人类学文化诠释的作品中去。

  “袁氏所说的‘性灵’即自我与外界之间的一种瞬间触发”,庄孔韶认为,“性灵”与诗人的“灵感”接近,做全观的观察,正需要这种心有灵犀的触动。而“真”并不是一般真实的意思,它是指反对被控,反对守旧,带有“童心”去做事情的心态。

  最有意思的是“趣”,可看作“取”和“走”,把心思给勾走了的意思。这个“趣”所表达的关系比人文社会学科中的“互动”高了一截。“从内心、人性的出发点,达到互趣是很高级的。”庄孔韶一直相信,在田野工作中,如果与当地百姓连隐私都可以沟通了,那你的调查就差不多完成了,这样就是达到了互趣的交流。

  当人类学家能够达到直觉、真、性灵与互趣状态,就会唤起记录影像乃至其他作品表达类型达到新的意义。

  从强调性灵、互趣,借助多元作品形式结合,完成人类学诠释,到增加人类学研究成果的公益和应用性维度,让人类学理论融入到解决社会问题层面,多年来,庄孔韶在通过一个又一个项目将“不浪费的人类学”理念发展壮大,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几十年的学术与田野工作也在同时叠积着一个人的诗情趣味、美学底蕴与致深致极的人文情怀,让这位年过半百的英气老人身上散发出一个普通学者无法复制的个人魅力。

  庄孔韶说,在他的学术团队里有很多写诗的人,他们也经常组织诗歌朗诵会,将人类学的理论与研究方法放入抒情的诗歌创作中。

  也许当一个人类学者真正具备了这样的诗意与情怀,才能够更加充分地观察体味到一个地方的山川河流之壮美,更充分地理解并尊重一个宗族社区的民俗之可爱、人民信仰之真诚与文化传承之重大意义。

两个小时的讲座结束,学子们脸上带着对人类学知识的渴求和热望,崇敬备至地注视着庄孔韶。已是晚上九点,会场敞开大门,听众却并不急于离场,越来越多的人反涌向讲台,庄孔韶目光灼灼,耐心回答着学生的问题,这或许是另一场宝贵的“互趣”体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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