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样理解创建一流大学

陶东风

 　　重视、强调教育在国家发展和现代化事业中的核心地位，是每年政府工作报告必有的内容。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同样予以发展教育以优先地位，提出“要创建若干一流大学，培养杰出人才。”但与往年相比，今年《政府工作报告》更加突出了大学办学自主性、独立性和自由表达，以及大学去行政化的重要性。在1月26日和文化、教育界人士座谈、征求对《政府工作报告》的意见时，温家宝总理说：“一所好的大学，在于有自己独特的灵魂，这就是独立的思考、自由的表达。千人一面、千篇一律，不可能出世界一流大学。大学必须有办学自主权。”

　　综合这些表述，我对“创建一流大学”的理解是：首先，所谓“一流”不是数量概念，而是质量概念。“第一流”不等于数量最多，规模最大，不管是教师数量、学生数量，还是大楼数量、经费数量、著作和论文数量。前段时间我们曾经在做大做强的口号下大搞高校合并，不算全错，但流弊不少。现在我们还在搞学术“大跃进”，片面追求论文数量，结果剽窃抄袭丑闻层出不穷，足以说明规模越大越一流的指导思想有误。一流大学不等于大学巨无霸。即使我们把全中国的大学合并成一所“中国大学”，我相信也依然不是一流。

　　其次，所谓“创建”应该理解为创建优良的大学生长环境，而不是选中几所高校进行人为扶植，“圈地养猪”。政府应该培育的是一流大学的生长环境。打个比方，即使我们的目标是要培养几棵最大的树，也不应该先人为地指定几棵树苗，然后划出专地，给予特殊照顾、特殊营养，一天施肥三次浇水六次喷药八次除草十次；而是培育出一片广袤、肥沃、阳光明媚的土壤，为所有的树苗提供自由生长、公平竞争的环境，保证充足的水分和阳光。这样，真正的大树会脱颖而出。同理，一流大学是在一个优良环境中自然生长出来的，切不可像培育试管婴儿那样人为地搞什么“一流大学。”

　　大学的环境是否优良，指标当然很多，但最重要、最核心的是自主性。温家宝总理多次强调这点，可谓明智。我理解的自主性是一种通过制度保障的大学精神和大学环境，是不能用量化指标和物质空间来衡量的。它不是大楼，不是器械设备，甚至也不是科研经费，但是却比这些更能体现大学精神。清华原校长梅贻琦先生说过一句话：“大学者，有大师之谓也，非有大楼之谓也。”我体会梅先生说的“大师”并非实指，而是隐喻，是指大学特有的精神、生活方式、风骨气韵。这种精神、生活方式、风骨气韵凝聚成了一种看不见、摸不着，但却分明能够感受得到、呼吸得到的“气场”，它虚得像空气一样弥漫在校园中（在这个意义上它是氛围），同时又实得足以挡住任何外来权力的干预（在这个意义上它是制度）。这种“气场”就是我理解的“大学的灵魂”。温总理明确说这“灵魂”就是“独立思考，自由表达”，这与陈寅恪先生说的“自由之思想，独立之精神”完全一致。“自由之思想”是说大学是自由思想、自由探索的地方。思想无禁区，我们不能在思想的领域画出一个圈子，写上“此地不得思考”。“独立之精神”是说大学必须具有自己的独立品格，有独立于权力和金钱的自主性。在真正的大学，你能够感受到学术的高贵、学者的尊严，感受到这是一个具有自己的游戏规则，与外面的世界相对孤离的自主世界（虽然它仍以特殊的方式感应着外在世界的风云变幻），权力和金钱在真正的大学里不可能占统治地位。这里的楼也许并不新、并不高，更谈不上富丽堂皇，但却有内涵、有定力、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这就是大学的“气场”，大师就是在这样的气场孕育出来的，一流大学就是在这样的气场中脱颖而出的。

　　遗憾的是，与中国经济发展的粗放型特征相对应，中国大学的环境建设也一味追求看得见的硬件，而不注重看不见的软件，甚至很多大学领导可能根本就没有“软件”概念。这使得当今中国的大学在硬件飞速改善的同时，软件却日趋恶化。

　　大学的灵魂还表现为一种生活方式，表现为知识人特有的优雅、从容和镇定自若，而不是像社会上的很多功利之徒，总是心浮气躁、急功近利地追逐眼前的利益。大学是一个让思想自由驰骋的地方，不能过多考虑各种现实的利害得失。在真正的大学里，你总会看到有很多人躺在树阴下“发呆”，其实他们不是真的在发呆，是在思考一些真正具有永恒价值的问题。思考这些问题的前提就是祛除杂念，进入类似参禅的心境。

　　毋庸讳言，在当今中国的很多大学里，你很难找到这样的气场、精神、灵魂。相反，你会看到教师和学生步履匆匆地赶路，好像在追逐一个近在咫尺的目标。教授们没有时间潜心研究，更没有时间“发呆”，他们正在夜以继日地填表、跑点、申请课题、应付考核，领导们在紧急开会布置工作，准备迎接评估组的到来。本应反映学生对时政看法的橱窗和板报上，贴满了色彩斑驳的各色广告。

　　面对这样的大学环境，要追求一流大学，就必须先好好反省我们的大学理念、办学方针、教学思想是否发生了严重偏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