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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乡村里的都市与都市里的乡村
熊月之
近些年来,关于上海城市历史研究的成果出奇地多,相当一部分集中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讲到二三十年代,不少论著、怀旧文字都聚焦在那时上海如何高楼林立、街道整洁、灯红酒绿,如何先进、繁荣,如何摩登、时尚,这很容易让那些不明历史真相的人以为这些就是二三十年代上海的全部内容。我的讲演从大众文化角度切入,旨在说明近代上海是世界性与地方性并存,摩登性与传统性并存,先进性与落后性并存,贫富悬殊,是个极为混杂的城市。
一、世界性与地方性并存
上海大众文化是世界性与地方性并存,一头连着东西洋各国,一头连着中国各地。
关于近代上海大众文化的世界性,或叫世界主义,国内外学者已有许多很好的研究。我们知道,从19世纪后期开始,上海很多大众文化,就具有明显的世界性。比如,1880年代《点石斋画报》里面许多画面、表现手法,是从英国画报那里学习或照搬的,有的就是套用英国画报里的画面,将西方人换成中国人。19世纪中期,上海英国侨民引进跑马活动。20世纪初,上海从日本引进文明戏,从西方引进大型综合游艺场,以后又引进跑狗等娱乐活动。美国学者研究表明,民国时期上海的中西报纸,有着广泛的深刻的互相渗透的现象。上海在放映好莱坞电影方面数量多、速度快,而且在影片摄制、表演艺术方面,都努力借鉴好莱坞。好莱坞电影一般在美国本土放映两星期左右就会在上海电影院上映。
这方面的例子还可以举出很多。我在这里想强调的是另外一面,即上海大众文化中的地方性。我们知道,上海人口来自全国各地,存在着许多会馆、公所。由于近代上海城市是在短时期里急速发展起来的,来到上海的移民,往往离土未离乡,身离魂未离,因此,他们大多保持着对家乡与上海的双重认同,回到家乡是上海人,住在上海是外地人。他们在上海说家乡话,吃家乡菜,听家乡戏,守家乡风俗。娱乐文化也是如此。在新世界、大新、永安、先施、大世界等游乐场里,就有各种地方戏的演出,包括平剧、越剧、苏滩、本滩、甬滩、大鼓、扬州戏、昆曲、蹦蹦戏、滑稽、双簧、清唱、魔术、口技等,每个场子总是人山人海。也有一些专演地方戏的,爱多亚路有几个书场专唱申曲,望平街福致里公园书场专唱常锡新戏,恒雅书场、老闸大戏院、永乐书楼专演越剧。上海江南人多,江南人爱听的说书场所就很多,城隍庙一带尤为集中,吴侬软语,叮咚弦响,后来扩展到租界,有东方、大中、汇泉、湖园、西园、南园、南京、中央、跑马厅等书场等。
上海大众文化是世界性与地方性并存,一头连着东西洋各国,一头连着中国各地。
二、摩登性与传统性并存
上海大众文化,摩登性与传统性并存。一面是摩登,一面是传统,摩登与传统并行不悖。
对于上海大众文化的摩登性,中外学者说得很多很多,李欧梵所著书的名字就是《上海摩登》,上海学者余之又写了本《摩登上海》,还有许多图册,说的都是这方面内容。
关于这方面,我还可以作些补充。
比如,花卉展览、评比活动。这些西方城市比较普遍的活动,上海在19世纪后期就引进了,每年都举行花卉展览、评比。这项活动是上海外侨引进的,以后华人仿效。从1875年开始,西人每年春秋天举行赛花会,选择开阔地方,搭棚展览各种各样名花珍卉,争奇斗艳。插花也可参赛。中西各家,均可参加。有乐队伴奏,同时供应茶点。花会组织评委会评定甲乙,优胜者给予奖励。第一次赛花会在
再比如,上海引进国际上的杂技表演,非常突出。
1874年6月,英国魔术师瓦纳在丹桂园表演戏法、影戏各套,上海市民称其“极其巧妙,变化无穷”。瓦纳所演魔术套数,有飞纸牌、帽中取物、人首分合等。表演飞纸牌魔术时,台上障以绛帘,随乐声起而帘开,中悬一八角图,纸牌遍列其上。魔术师以指弹之,如飞絮落花,随风飘堕,然后取牌六张置枪中,机动枪发,振地一声,而牌仍在架。表演帽中取物时,魔术师取客一高冠,其中空无所有,手探冠中,则取出衣一,巾一,裤一,皮盒一。盒长五寸,盒中有盒,层出不穷。又向冠中取出纸裹洋糖饷客,冠转而糖出,有若连星贯珠,观众几乎吃遍。最为动人心魄的节目,是人首分合,演到这里,观众惊得目瞪口呆,屏气凝息,甚至不敢仰首正视。这种节目,今日中国各省市杂技团都能演出,但在晚清,上海人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1882年夏天,世界一流马戏团车尼利马戏团在上海表演两个月,轰动一时,每晚观众两三千人,前所未有。所演节目除马寻手帕、女骑手跃横幅外,还有马上叠罗汉、骑马放炮等。四年后,1886年夏,车尼利马戏团再度来沪。所演节目有马上歌舞、走马换马、秋千软索等,各款新奇巧法,出神入化。出场动物有非洲青狮、锡兰白象、印度虎王及巨蟒等,各样珍禽奇兽,光怪陆离。
1890年,西人在上海,特建一座叫“飞龙岛”游乐场,在虹口汉璧礼路(今汉阳路),表演空中列车。其法用高脚铁路,机器轮车,随风上下,自然行走。每车五排座位,每排两人,共坐十人,三车循环,行止迅疾,又极稳便,观者无不称奇。《点石斋画报》以《螳臂当车》为题,报道这一游乐设施,称其车不烦马力,不藉火力,不藉汽力,自然行走,妙用天然,忽上忽下,一坠一激,自高而下,势同建瓴。《申报》的文章则称:“其下也,如黄河之水,一泻可以千里,其上也,如弄潮之船,鼓浪而前”。
早在1890年10月,上海就有载人气球表演。美国人范达山与华利先后在杨浦大花园、张园放载人气球,观者挤满园中,不下数千人。席棚高数丈,西女在气球所系圈上作种种杂技动作,高悬空中。观者企踵延颈,赞叹不已。
早在1903年,张园就有类似冲浪冒险的游艺活动。其法是筑高台临池,上下以车,轮行铁路,用机关运动。人出小银元二枚,即可乘车。登台以后,即坐小舟,自台上推下,投入池中。舟颠荡似悬空坠下,好像十分危险,其实全无问题。寓沪文人孙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