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学家茶座》第24辑卷首语

循吏、干吏与酷吏

王炎
　　司马迁的《史记》有一个创意，即在列传之中特设《循吏》、《酷吏》两目，这一体例为他身后撰写正史的史家所承继。据有人统计，“二十四史”中有十九史设有《循吏列传》，另有十史设有《酷吏列传》。这真正可以称得上是为华夏纪传体史书发凡起例。
　　《史记•循吏列传》共有五人，都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人。明代学人方苞说：“循吏独举五人，伤汉事也。史公欲传酷吏，而先列古之循吏以为标准。”他认为，司马迁将循吏与酷吏对举，是意在以古代反照汉代但有酷吏，可谓深得史公文心。
　　何谓循吏，何为酷吏？过去一般认为，循吏重视教化，酷吏严格执法。这种看法未免过于简单化了。太史公在《自序》里说，循吏是“奉法循理之吏，不伐功矜能，百姓无称，亦无过行”。史公的定义其实十分精准。循吏尊重法治，讲究理性；所谋在于长远，不追求当下的效果，不作浅薄的政治秀，所以没有耸动视听的效果。而酷吏的所谓“重法”，其实不过是锻炼周纳、罗织罪名，入民以罪。汉代名臣严延年的母亲曾斥责她的儿子：“幸得备郡守，专治千里……故乘刑法，多刑杀人，欲以立威。”这大抵属于酷吏之所为。清人戴震更指斥酷吏是残民以逞，“以法杀人”。而循吏则如史家班固所说：“所居民富，所去见思，生有荣号，死见奉祀，此庶几廪廪德让君子之遗风矣。”
　　不过历览载籍，两者之外，还有一种类型是“干吏”。所谓“干吏”，古代本指一种地位低下的官吏，后来则逐渐与“能臣”联用，可见具有褒扬的含义。干吏一般娴于吏道，遇到棘手疑难问题，快刀利斧，十分干练，故而受人称道。史公为何不为这一类型的官吏立传？难道是他的疏忽吗？
　　我们从历史上干吏致治的手段来看，循吏“奉法”，近于现代人所说的“法律主治”，是用“常规政治”的手段加以应对，使秩序可以不断拓展，以实现长治久安。而酷吏则信奉“例外政治”，往往为了实现当下的目的而罔顾将来，其所用手段“可以行一时之计”，而不可以为典则，难以持续。两者从根基上说，有法治与人治之别。借用英国政治哲学家奥克肖特的术语，循吏追求的是“法律主治的（nomocratic）秩序”，而酷吏追求的是“目的统治的（telocratic）秩序”。后者粗看起来，快刀斩乱麻，似乎是解决棘手问题的行家里手，真个是猗欤盛哉！但是因为破坏了法治——这一文明之器械，当下看来似乎干脆，但就后果言，实际上如治丝理纷，愈治而愈乱。尽管表面上看，都是所谓“干吏”，但实质上却有天壤之别。究其实，所谓干吏，依然不出循吏与酷吏两类。
　　由此看来，太史公深远矣！

                                                            王焱
                                                      2008年1月12日


《社会学家茶座》第24辑目录

卷首语 ｜ ＦＯＲＥＷＯＲＤ
001   王  　焱   循吏、干吏与酷吏

随   笔 ｜ ＥＳＳＡＹＳ
004   张志平   论人情世故
009   唐  逸   强迫吃辣椒
013   汤  军   迷乱的称呼
022   陈晓律   贫困线与贫困周期

社   会 ｜ ＳＯＣＩＥＴＹ
026   于建嵘  　中国的骚乱事件与管治危机——在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演讲
038   张志祥 风险社会与公益价值重塑
045   贾西津  　公民社会在中国的现状与发展前景
052   萧功秦  　晋豫之行日记之二
058   王学泰 更能消几番风雨？——反右斗争中的群众“参与”

聚   焦 ｜ ＰＥＲＳＰＥＣＴＩＶＥＳ
社会理论中的法
065   高鸿钧 社会理论之法与中国语境——与海伦民先生的对话
077   马剑银  　韦伯的“理性铁笼”与法治困境
084   鲁  楠　　陆宇峰  　卢曼的生前与身后

阅   读 ｜ ＲＥＡＤＩＮＧ
092   刘  伟  　阎连科的乡土批判——对《受活》与《丁庄梦》的比较阅读
101   余凤高     梅毒问题谈片（疾病的社会史之一）
学术圈 ｜ ＡＣＡＤＥＭＩＣＡＬ ＣＩＲＣＬＥＳ
107   刘绪贻     记我在芝加哥大学社会学系的两位导师
114   文  军     什么是“社会”？——对“社会”的社会学解读
008   陈心想  　 社会学家的两副笔墨

文   化 ｜ ＣＵＬＴＵＲＥ
123   高全喜      当代艺术、文化立场与新现实主义——张鉴墙近期艺术的评论
133   吴万伟编译  失落了的书信艺术
136   韦明铧  　  “无锡贼”（《浊世苍生》续写之十一）

世   相 ｜ ＭＡＳＳＥＳ
144   高  信  　   商州故人（之二）
150   赵铁林、黄明芳　　　“国老太太”（老北京话城南之十六）

资   讯 ｜ ＩＮＦＯＲＭＡＴＩＯＮ
◇郑永年：如何化解党政矛盾◇郎咸平谈中国经济的二元化◇怎样扭转国**？◇西方崛起靠的不是掠夺◇中国并不存在纯种的汉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