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文学科能在21世纪幸存吗？

作者:[美]弗兰克•唐纳古   王雪/编译

来源《社会科学报》

随着全球大学企业化运作日趋加强，人文学科是否还在大学占有一席之地？人文学科正在逐渐退出历史舞台吗？2010年9月5日《高等教育纪事报》发表了俄亥俄州立大学助理教授弗兰克·唐纳古（Frank Donoghue）对此的评论，他曾于2008年出版《最后的教授：公司化大学与人文学科的命运》一书。

“人文学科”并不等同于“大学”

10多年前，有一次做年度体检时，我碰巧和体检医生就比尔·里汀斯(Bill Readings)的经典速读《废墟中的大学》（1997年）展开了一场对话。我介绍了这本书的观点，得到了一个惊人的回答。“大学现在好得很”，我的医生告诉我。他进一步解释说，他作为俄亥俄州立大学职员，不仅有一份好薪水，工作时间还很有弹性，这样他就可以开个私人诊所。最重要的是，他在高血压方面的研究还得到了大制药企业辉瑞(Pfizer)公司的资助，收益相当可观。

这次谈话，加上我的同事们基本上也将大学视为可以为大公司提供咨询的途径，对我思考和撰写关于高等教育的文章起到了长期的影响。它促使我直到今天都在怀疑，人文主义者们过于经常地将“人文学科”等同于“大学”了。今天，大学并没有比比尔·里汀斯出版其作品时更颓败。而这一方程式是无处不在的：鉴于现在的首创性现状，现代语言协会（Modern Language Association）执行董事罗斯玛丽·菲尔（Rosemary Feal）说，“不用我说，你们也知道学院正处于历史上最艰难的时期之一”。菲尔就简单地把“学院”和“人文学科”等同了，因此也就认为二者在今天的经济情况下都同样需要被保护。

事实上，人文学科和大学并不是一回事。从20世纪70年代以来，人文学科中的所有科目都被削减了预算，就业市场也很不景气。但是，这仅仅是说人文学科。俄亥俄州立大学最近刚刚完成图书馆的重建工作，并建立了先进的休闲设施（现在似乎一个大学没有攀岩墙，就无法合法化一样），还有豪华的大学生活动中心。此外，支付给商学教授和法学教授的工资也很好地反映了大学对其教职员工的评估：商学院全职教授平均年薪为20.8万美元，全职法学院教授为18万美元，而艺术和人文学科教授的平均年薪为10.8万美元。其他大学也上演着同样的故事：宾西印第安纳大学建立了一栋全国最大的宿舍楼。高等教育的好时代正扑面而来。

大学课程设置的巨大改变

事实是，几乎所有大学的重心都已经远离了人文学科，所以对“人文学科会在21世纪幸存吗”这一问题最中肯的回答，恐怕不是“会”或者“不会”，而是“谁在乎”？

我们需要首先问一下，“如果人文学科和大学不完全是一回事，这对人文学科会有什么影响？”对此，我们应该在一个比我们通常所考虑的更长远的学院制度的历史中来考察这些学科。对于1910年的大学生们来说，“人文学科会在20世纪幸存吗”这个问题很好回答，几乎所有人都会说：“当然”。安德鲁·卡耐基（Andrew Carnegie）曾大胆宣言文科教育将让一个人“生活在另一个星球上”，现在恐怕要加上一句，“而这多么可耻！”经历了快速发展的100年，没有人能肯定地说人文学科一定能够幸存。

要评价人文学科的未来，我们应该先看看大学的课程设置。令人吃惊，至少令我吃惊的是，1910年的课程尽管至今已经有很大变化，但仍然可以辨认得出。但经典名著现在几乎已经没有了。当哈佛和耶鲁在19世纪晚期将希腊课剔除出必修课之列后，学生们的兴趣也迅速转移了。1907年，98%进入耶鲁的学生都掌握着优秀的希腊知识。而1921年，仅仅过了14年，就只有50%的学生还有这种优越性了，只有8%的学生决定继续学习它。事实上，整个20世纪中，标准化课程仍然保持着相当的规范性，但随着越来越多的大学提供选修课并引入了主修科目概念后，学生们就逐渐地开始不再学习人文学科了。

从此，大学的重点开始出现了意义深远的变化。斯坦福大学出版社2006年发布的一项有趣的研究，跟踪了英联邦在整个20世纪雇佣大学教员的动态趋势，其结果以压倒性的结论确认了这一点。该研究显示，1915年到1995年之间，人文学科的教职员工总数下降了41%，而社会科学方面教职员工的总数却增加了222%，自然科学方面的人数减少了12%。如果这种转移在美国也差不多的话（我相信确实是这样），那么人文学科在大学中的萎缩已经发生了近一个世纪了。

随着社会发展，综合性大学社会使命的转移也促成了人文学科的萎缩。1910年的大学只面向很小的人群，即社会精英们的孩子。大部分情况下，大学要么免费，要么很便宜，但是其办学的目标并不是绝大多数每天工作的工人们。现在，大学文凭几乎是一个人要获得任何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所必须的条件。我们有1800万大学生入学，而这一数字据说还在上升。看起来，这好像对人文学科来说是件好事，但事实恰恰相反。

现在去一个四年制大学和文科学院上学都相当昂贵。其结果是，20世纪后半叶两年制学院的数量出现了爆炸式增长，它的学费很便宜，平均每年2544美元，对学生们的时间要求也很短。社区大学呈现一派繁荣昌盛。2009年，休斯顿一所两年制的网络学院孤星学院从惠普公司购买了一座大办公楼，以容纳其教职员工和62000名学生。今年，俄亥俄州哥伦布国家社区学院市中心的校园容纳量也接近上限，不得不从附近的富兰克林大学租借教室。社区大学几乎满足不了不断膨胀的入学人数，这为营利性大学扫清了道路。尽管营利性大学比社区大学要贵，平均每年学费为14174美元，但他们可以用国家财政资助体系招收穷学生。绝大多数上营利性大学的学生不用从口袋里掏一分钱，纳税人资助了他们。

而这些繁荣的新学院实际上对人文学科没有任何承诺，他们通常都致力于实现职业目标。举个可怕的例子：2001年整个营利性的后高中产业中，有28000多名学生获得了商业和管理方面的学士学位，10000多名获得了健康科学方面的学位，但没有一个人是主修英语专业的。尽管学生总数在不断扩张，但人文学科却在不断失去阵地。50%的学生毕业于传统的文科专业——英语、历史、语言和哲学的最后一年是1970年，那已经是很久以前了。

现在回到我的医生对辉瑞公司的评论。在过去40年的经济环境中，传统大学变成了进行研发的实验室和跨国公司的贩卖点。上世纪70年代以来，公共高等教育已经不再被视为某种公民责任的承载物，而成为了另外一种实体。1988到1996年担任密歇根大学校长的詹姆斯·杜德斯达特（James Duderstadt）这样形容他��期内的这种趋势：“我们过去靠州政府的支持，然后是受到州政府资助，现在我们只是坐落在州政府管辖内。”没错，现在密歇根大学只能从州政府获得8%的活动预算。因此，各个大学除了增强其公司性功能并与公司建立伙伴关系外，别无选择。这种转变最终从根本上改变了学院的动力。而对研究的资助则使人文学科彻底降到了冰点，因为没有公司会资助人文学科。

人文学科的大迁移

人文学科会在21世纪幸存吗？经过我刚才的分析，现在我的回答或许会令你吃惊：是的，会幸存。聪明的大众小说仍然不断被书写；托马斯·弗里德曼、葛拉·威尔(Malcolm Gladwell)和加里·威尔斯（Garry Wills）等非小说类的人文主义者仍然会高居畅销书排行榜；而才华横溢的独立电影也会时不时地俘虏大量的观众。

然而，在学院中人文学科的幸存与否则是另外一回事了。2110年，人文学科终究会在某个地方找到归宿，但不是在大学中。我们至少应该庆幸，人文学科不必一定要在学院中生存下来，也照样能自己发展得不错。

有人可能会说，即使人文学科可以在学院外繁荣，可是还是得有人来培训新一代的公共知识分子如何读写。或许如此，但我看不出有什么理由说这些培训者非得是大学教授。1922年以前，美国就已经有很多伟大的诗人、剧作家和小说家了，而直到那时，美国大学才第一次同意将创造性表达认作为高级学术的论文。拉塞尔·雅各布（Russell Jacoby）在《最后的知识分子》中曾令人信服地描绘了人文主义者从文学杂志向学术领域的大迁移。现在，大学人文学科工作环境面临着持续的腐蚀，还有什么能阻止人文主义者们的另一次大迁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