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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流动家庭的夫妻关系研究
——来自太原市城乡接合部H社区的调查
孙慧芳 时立荣
(原载《北京科技大学学报( 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
摘要:20 世纪90 年代以来, 农村流动家庭的数量不断增加。本文以太原市城乡接合部H社区流动家庭为研究对象, 通过参与观察和个案访谈, 认为经济目标和传统因素在流动家庭的生活空间再建中发挥了积极作用, 在社会生活空间变化和传统因素相适应的过程中, 夫妻间一种稳定的“亲密伙伴”关系得以形成。
关键词:流动家庭; 夫妻关系; 家庭三角形理论
20 世纪90 年代以来出现的农村人口流动家庭化的现象是人口流动结构上的新特点, 较之于改革开放初期农村核心家庭型流动人口的比例逐年增大[1]。如果夫妻同时或先后流动, 双方都处于一组关系和角色的变化之中, 在婚姻关系这一法律约定没有变化的情况下, 他们的夫妻关系是更加紧密了还是受到了冲击?其背后是怎样的社会制度、文化联结?本文以太原市城乡接合部某流动人口聚居的H 社区为研究对象, 通过个案访谈对农村流动家庭问题进行了定性研究。
现有文献中关于夫妻关系的研究多是从城乡家庭比较、女性地位等宏观角度进行定量分析, 婚姻质量的调查对象也主要集中于静止的城市居民或农村居民, 直接对流动家庭夫妻关系的研究还很少, 将社会流动和夫妻关系结合起来的交叉研究就更不多见了。然而, 微观视角的研究是不可或缺的, 它更能反映家庭关系与制度因素之间的社会变化关系。本文的基本假设为家庭经济目标和传统因素促使流动家庭的夫妻形成了更加稳定的“亲密伙伴”关系, 作为夫妻关系稳定因素的新的“第三点”———事业、共同愿景可以替代孩子这一传统因素, 成为“家庭三角形”理论中动态的“第三点”。
一、流动家庭夫妻关系重塑的要素
1. “流动家庭”和“夫妻关系”
家庭是血缘和姻缘的结合体, 法律的形式约定是家庭制度的基础, 而其实际内涵则是集情感、道德、责任、经济因素特为一体的。在本文中,“流动家庭”仅指原籍为农村, 已婚, 夫妻双方一同或先后外出到城镇经商, 现居住在一起的家庭。本文选择经济、社会交往和情感三个维度来研究因职业流动所带来的夫妻关系的变化。经济关系包括生产方式、收入分配、消费决策、家务决策等。社会交往包括两地家庭的联系( 汇款去向) 、家族事务的参与、工作地的朋友圈、邻居交往情况等。情感主要指双方在流动前后的情感支持和对配偶满意度的变化。其中, 情感支持包括相处时间、情感分享、体贴、责任心、生育选择、子女成长环境、争吵( 经济、家务、亲属关系、配偶个人行为) 、冲突和解方式( 谁先退让) 等; 满意度包括对配偶的信任程度、理解程度、压力缓解渠道等。本文针对上述三个方面设计了家庭结构、交流与冲突、分工与权力、社会交往、经济目标五个分项进行研究, 探讨在“家”这一实体的时空流动中, 夫妻双方互动方式的变化, 以及社会流动和家庭变迁关系。
2.流动家庭的特点
作为本文案例的14 个流动家庭, 大都具有“家店一体”的特点。他们的店铺很简单, 往往是居住和工作的空间前后连在一起。家里的设置只是能满足最低限度的生活需求, 生活空间非常狭窄, 从表面上看简陋、凌乱。访谈对象的打扮一般非常简单, 只是极个别的才对外貌特别关注。他们的年龄相对较轻( 多为中年)但婚史普遍较长, 其中7 人生育2 孩子, 10 人把孩子带在身边。他们的文化程度全部为初中及以下, 且夫妻双方大致相当。由此可以初步判断, 他们的婚姻多是一种“门当户对”的保守结合, 结婚较早, 婚后又一同外出打工。
3.流动家庭所在社区和行业
H 社区坐落于太原市城乡接合部的老住宅区中,伴随着当地经济的发展, 大量外来人口涌入。社区的空间环境也较为开放, 平房排房的结构有利于外来人口与本地人的交往, 反映出社区排他性的消失, 呈现出一种表面融合的景象。目前, H 社区共有居民1167户, 3427 人。其中, 流动人口216 户, 432 人。在业态分布上, 这些流动人口多为经营粮油、菜肉、小吃、制鞋、制衣、装潢、运输等小本生意的独立商户, 年收入多在3 万左右。这种“家庭化”的流动模式在该社区的外来人口中占据主流。
二、H 社区流动家庭的夫妻关系
( 一) 家庭结构与夫妻互动
绝大多数访谈对象都提到了家庭结构的变化。他们在离开农村的同时, 也离开了传统的大家庭。对于小家庭, C1 描述道:
现在就是在农村也挺平等的, 都富裕了, 都是小家庭, 很少有和婆婆住在一起的。……在外面, 两个人干什么都方便, 这么多年也习惯了, 就我们两个, 反正干活也利索。(C1- NBG)相比较而言, 从前的大家庭就是对夫妻关系的一种束缚。C1 的话表达了他们对于小家庭的适应和满足, 而对于大家庭的复杂关系, 则是一种排斥的态度。
1.亲子关系
孩子作为联结夫妻关系的纽带, 对夫妻关系有着重要影响。这可从孩子在身边和不在身边两种情况分析:
( 1) 孩子在身边的情况
孩子给夫妻增添了很多乐趣和精神寄托, 为枯燥的工作带来了新鲜空气。孩子是夫妻之间, 同时也是邻居之间联系的一个纽带。除了平时交流“养子经”之外, 邻居互赠衣物、食物等都是经常发生的事。
晚上没事了, 两人就带着孩子去俱乐部转转。年前才把孩子带过来, 有了孩子生活就更有意思了。每天歇下来逗逗孩子, 邻居也特喜欢这孩子, 不认生, 见谁都跟人家笑。(C9- WRX)
这儿的人都挺好的, 小孩也多。那天邻居还跟我说, 我们这儿都是四个人带一个孩子, 你一个人带一个, 真行。邻居还把小孩的衣服给我。你看, 这小线裤挺新的, 穿着也不错, 我哪有时间给她织啊。……孩子也好带, 在肚子里就跟着到处跑, 见的人也多, 适应能力也跟着强。(C12- LYL)
( 2) 孩子不在身边的情况
C7 夫妻做防护栏生意已经近8 年, 独生子今年16 岁, 正在读初中, 在老家由姥姥照顾。她谈话的核心就是孩子和老人。C7 说, 在异地的不适应主要就是想孩子、惦记老人。无论什么话题, 她最终会都归于孩子或老人, 提起对儿子的想念她几次落泪。
在这里刚开始不习惯, 两人就是想儿子, 每个礼拜要打一次电话。看到别人的孩子都在身边, 自己就特别难受。可是没办法, 带过来也管不了。如果孩子在身边, 那就会更好些。
在家里根本供不起小孩上学, 两人一起到外面打工, 就是辛苦些也没什么。孩子挺听话的, 一定要把他供出来, 我们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
夫妻双方对家的思念是一致的, 尤其是女性的感情更为细腻。相比较而言, 对丈夫的关注像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存在, 不提就不会想起来。尽管我反复说明访谈的目的是了解夫妻关系, 但是在和C7 的谈话过程中, 她都不会主动提到丈夫。
2.与老家的联系
在异地工作生活, 从时空上离开了老家, 但与老家的联系仍是他们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C5 夫妻两个做水果生意近7 年, 现在和家里的联系较少了。对于家的想念, 他们说:家里那边吧, 也想回去, 可是回去又对这边不放心, 总在这儿又想家。(C5- ZYK)
打工地的家和“老家”都是重要的地方, 这边是工作和奋斗的家, 那边是血缘关系之所在的家。可是, 很多访谈对象似乎都感觉自己不属于其中任何的一边,在这种漂泊之夫妻双方增加了相互的依赖。
由上述可见, 流动家庭大多都是在外务工经商,家庭职能主要集中于生产和经营方面, 家庭结构比较简单。对于职业需要来说, 这种结构效率高、成本低。对于夫妻关系来说, 免去了乡土大家庭中的婆媳关系、妯娌关系以及琐事的干扰。孩子对于夫妻关系有很重要的影响, 已经成为夫妻之间, 同时也是流动家庭与街坊邻居的一个联系纽带。
( 二) 交流方式与冲突内容
1.交流方式的特点
城乡夫妻的交流方式是不同的。从农村到城市,流动家庭的夫妻在交流方式上发生了什么变化?整天都在经营店铺, 密切的接触应当有更多的机会增进双方的交流, 那么他们是否更加关注对方的感情呢?他们是这样描述的:
平时天天都在店里, 聊天都是生意上的事, 要不就是家里的事。八年了, 我们也没一起逛过街, 更别提出去玩了。不知道感情交流是什么, 活法不一样。在村里, 女的干家务, 男的干完农活就到外边串门了, 能说得上感情交流吗?可这也照样过得挺好, 都忙着干活、弄家务的。(C1- NBG)
C8 说:“现在天天都在一块, 我们互相更加了解了。”在她眼里, 交流的方式似乎不重要, 重要的是交流时间的增加。C3 说到与妻子的交流时, 这样讲:
媳妇天天就是家里、店里、菜场这三个地方, 很少出来, 我们也没什么聊的, 不和老婆多说烦心事。就是说说家里边门头彩市的事啊, 人情礼望的事啊。(C3-LS)
交流的内容是事务性���多, 而情感性交流很少被想到, C2 也这样说:
感情交流不都是谈情说爱。过日子不一样, 不是说就没有交流, 但这个时候的交流是两个人拧在一起了。不像刚认识的时候, 成天吵架。过了那个磨合期,都走到今天了, 两人肯定是互相理解、体谅的更多了。累了一天了, 晚上睡觉前两人也会说说话, 互相理解。(C2- ZJP)
C2 把交流定义为一个过程, 在两人一起奋斗多年后, 经历了磨合期, 现在是高度理解的交流方式, 我所提到的“感情交流”被认为是“谈情说爱”, 而他们的交流是截然不同于“谈情说爱”。
从以上分析可以看出, 基于乡土“先结婚, 后恋爱”的婚姻缔结方式, 夫妻之间的交流方式也表现的务实和非情感性。谋生仍然是最主要的生活目标, 感情的追求和生活的享受处于次要。尽管现在经济状况相对较好, 但稳定的交流方式已经内化成习惯, 表现出交流的内容更具事务性、现实性。每天忙于生意, 在一起相处的时间较多, 且两人的工作是一种合作经营, 辛苦操劳使两人互相体贴, 互相理解。他们的交流方式是对某项事业的“共同关注”。这种“共同关注”不同于仅仅关注两人之间的关系, 而是一种生命汇合在一起的责任感, 其中的感情不是浪漫虚无的, 而是现实的、世俗的, 建立在二人的结合点( 经济目标) 之上的。尽管都说“不交流, 没什么好说的”, 但从生活内容看来, 他们有自己独特的交流方式。情感交流虽然少,但是二人关系却比外人想象的要好。
2.冲突内容的特点
问到夫妻冲突大都是什么事情时, 他们大都回答“鸡毛蒜皮”、“家务小事”。在他们的意识范围中, 夫妻冲突被认为是正常的、不值一提的, 即使有也都是为了一些小事。
夫妻吵架是正常的, 但买卖上的事没有谈不妥的。从来不为生意上的事吵, 就是家务上的一些小事。小事都也没有什么过不去的。(C2- ZJP)
夫妻吵架就那点事, 有时候回去晚了, 老婆也会怀疑什么的。我们也有闹得特僵的一段, 20 多天不说话, 后来慢慢就说开了, 毕竟两个人要一起忙生意, 没什么过不去的。(C3- LS)
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互相让一让, 两人都挺体贴对方的。很少吵架, 几乎没有。有也是些小事, 没什么就又说开了。(C5- ZYK)
也有一些冲突类型是较为典型的。由于生活水平较低, 身在异地压力较大, 而丈夫参与家务少, 会造成互相埋怨。但是为了一致目标, 最终还是要以互相体谅的方式来化解。来自甘肃农村和湖南农村的两例分别表达了这一点:
他体贴个屁呀。在外面做生意, 肯定是累得互相怨。你做得多了, 我做的少了, 不就是吵吵闹闹吗。烦心事没地方说, 找谁说呀。偶尔也和老公说说, 自己想开点就是了。两个人都受苦, 还有啥意见了。都不容易, 就为了孩子互相体谅吧。(C11- MXB)
也没啥烦心的事, 吵架就是为他玩牌的事, 讨厌死了。不聊天, 没啥好说的。他脾气坏, 我就让着点他呗。男人都粗心, 想不了那么多。孩子病了关他屁事,一天下来就累得睡了。(C12- LYL)
两人一起忙生意, 可以说没有一天不需要合作。所以为了合作, 冲突是要被压制的。而在传统观念中,夫妻吵架是常态, 而男女两性对彼此的刻板印象也避免了冲突的深化, 比如“男人就粗心”、“夫妻就这样”等都可成为化解的理由。
( 三) 夫妻分工与权力模式
1. “家里家外”的分工
夫妻权力主要体现在家务分工、家务决策和消费决策中。忙碌的工作需要两人配合, 而他们是怎样分工的呢?据我观察, 很多店铺的居所非常简单, 家务活应当说不是很多。他们对于分工是一种“家里家外”的描述:
大事小事说不清什么分工, 两个人一起干。外面的进货什么的他忙, 家里的事我忙。(C1- NBG)
我们家就是男主外女主内。我负责外头的事, 进货、搞业务联系什么的; 老婆就是负责销售, 家里的事全凭她。外边的事还是得男人做, 女人毕竟在外面不行。两个人商量着做生意, 洗衣、做饭什么的家务事肯定是老婆的, 生意上的事就是我多担一些。(C2- ZJP)
店里的活, 有伙计帮忙, 大家都跑。家里的活, 谁有空谁干, 洗衣服什么的, 我累了他也洗。比在老家是平等多了。以前在家, 就是男的下地, 女的忙家里。现在出来了, 都是两个人商量着一起干。老公干得多, 毕竟男人做事要比女人强。(C5- ZYK)
从上述谈话可以看出,“家里家外”事实上是基于店铺经营的特点,“家里”包括家务和销售,“家外”包括业务和进送货,“说不清分工”事实上是指夫妻分工较之务农时比较模糊。流动的家是一个临时居所, 很多都是“家店一体”, 只是为满足最低生活需要, 没有必要精心打理。因此, 女性在分工方面不再专注于家务, 而是更多的参与经济活动, 管钱管帐看摊。对于没有照顾孩子负担的中年夫妻来说, 丈夫负责统筹外联, 妻子负责市场销售是比较主流的分工模式。虽然仍旧是男性承担大部分工作, 但女性的工作也得到了丈夫的肯定的信任。
当然, 也有妻子主要负责带孩子做饭洗衣的“传统型”分工模式, 但是较少。主要原因有两个: 一是因为年轻, 孩子小, 需要妻子专职照顾; 二是因为职业技术性强, 比如安装防护栏、装潢等, 工作以男性为主。
2.平等的权力模式
关于夫妻权力, 我从经营管理和消费决策两个方面询问。在得到的回答中, 提及最多的就是“商量”或者“谁对听谁的”。
管钱是老婆。花钱什么的, 两个人商量着来, 没有说是谁决定什么的。(C2- ZJP)
家里的事肯定是我管了, 外面的事他管。花钱什么的, 商量着来。我管着钱, 他又拿不到。反正是挺平等的。(C4- DL)
钱是老婆管, 自己身上有钱花就行了。我们这钱天天都在转, 也不在于谁管。每天也没什么大事, 就是生意嘛, 碰到事情就谁对听谁的, 两个人商量着呗。(C9- WRX)
从上可以看出, 在家庭中妻子管钱是主流, 丈夫只是表示“身上带着零花钱就够了”。由于经营所需,资金几乎每天都要流转, 消费方向的确定使得消费决策没有大的分歧。在外漂泊, 平时花钱的机会并不多,主要是购房、投资等大宗消费, 而且都是双方共同利益基础之上的消费。因此,“商量着花”是最主要的消费模式, 夫妻权力基本表现为平等的状态。
女性在随夫外迁的过程中, 承担了更多的辛苦。比起务农和做家务来说, 辛苦和压力更大。似乎男性的奔波是应当的, 而女性在外奔波则被视为“辛苦受罪”。C5 讲到这一点时就说:
男女出来后干都一样, 店里店外的。在老家分工就比较明显, 现在没那么明显。其实, 女的出来就是跟上受罪, 在村里也都挺好的。出来后, 看着老婆这么辛苦受罪, 老公也更体贴了。(C5- ZYK)
受传统观念的驱使, 夫妻双方仍有着“男人应该也能够比女人能干”的看法, 而没有哪一方对此提出质疑和挑战。作为丈夫, 会认为老婆一起出来闯荡是替男人承担了养家的工作, 尽管不会在言语上表达,但在实际行动中会表现得更加体贴。
从以上描述可以看出, 在他们的分工模式中,“男主外女主内”仍是主流, 但在经营店铺的合作中, 伴随着女性家庭地位的提高和男女平等意识的提高,“男主外女主内”的具体内涵有了变化。“内外”不再仅仅是工作和家庭的区别, 更大程度上是经营店铺的“外联业务”和“市场销售”之分。在这种家庭模式中, 女性参与工作的程度有了很大提高, 夫妻权力较为平等。
( 四) 社会交往与内部合作
外出经商, 流动家庭在新旧交往圈中会有新的选择。他们是这样描述自己现在的交往范围的:
在这边认识的人也很多。平时送货进货的, 认识了不少生意上的人, 有的谈得来就成为朋友了, 还有周围的同行、老乡。认识的人多了, 交往也方便。现在都有手机, 发个短信什么的都能联系上⋯⋯人家上班的一般不多打交道, 城里人寡淡, 楼房里谁都不认识谁, 邻居也很少交往。和老家可不一样, 老家邻居关系好着呢。(C3- LS)
现在交往的人多了, 不过也就是干哪行和哪行的人接触, 同行、老乡是主要接触对象。和邻居的交往不多, 每天都在外面忙, 没时间多聊。(C5- ZYK)
可见, 流动家庭的社会交往圈主要是亲友、老乡、同行, 和现在地居民的交往比较有限。但不可否认的是, 对于城市人淡漠的交往方式, 他们感受到了不习惯和“异乡感”, 同时也在新的环境学习这种淡漠之交, C3 在“上当受骗”后学会甄别他人和保护自己, 并定位自己的交往圈集中于“生意”。
那么, 外部交往的扩大和平时工作的压力是如何作用于夫妻关系的呢?C8 说:
有烦心事就出去玩玩啊, 对面就是俱乐部, 自己想开些, 忘记那些事。晚上见老公有事也说说。现在外边谁都不相信, 同行之间都不说实话, 只能是两口子商量了。这边老乡相处的时间也多了, 但是不说心理话, 还是和老公说。(C8- YM)
和亲友、老乡的交往减少, 和生意上的人来往增多, 工具性的交往在其交往圈中占较大比重。这反映了流动家庭在现有环境中的交往方式趋于理性化、工具化。由于工作性质、生活习惯等原因, 多数人的社会交往趋于工具性交往, 一切以经营生意为中心, 交往范围主要来自与生意相关的老乡、同行、客户。因此,他们的夫妻关系受到新交往圈的冲击较少, 相反, 在外界交往工具性增强的同时, 他们内部交往的情感性也被巩固, 最信任的人就是配偶。
( 五) 经济目标与责任心
在谈话过程中, 最频繁地被提到的一个词就是“忙”。C7 说:“要不是因为挣钱谁会出来, 这么辛苦。”可见, 在外流动的过程是艰辛的, 然而这种艰辛对于夫妻关系来说是积极还是消极的?在经济目标和忙碌生活中, 他们这样描述夫妻关系:
做买卖以后两个人肯定是感情更好了。忙起来都想把买卖做好, 一起奋斗这么多年不容易, 怎么可能现在又不好了。你想, 天天忙, 根本没时间干别的, 没时间吵架。不出去闲逛, 老婆肯定也有怨言, 有时候也说现在也不穿什么好的, 但是没办法。(C2- ZJP)
反正两个人都是想着做好买卖, 多挣些钱, 顾不上吵了。挣钱多了回家也有面子, 我们的目标就是好好挣钱, 回家去县城买房。(C4- DL)
“一起奋斗不容易”表明二人目标的一致性。这样的“不容易”, 体现了流动过程中要克服各种困难, 这是对自己也是对配偶的体谅。在经营店铺的日常生活中, 夫妻两人基本上都专注于店铺工作。目标非常明确, 就是多挣钱, 回老家后过体面的生活。这个经济目标把两人牢牢栓在一起。夫妻二人主观上奋斗目标一致, 客观上时间基本全部投入进去, 因此很难对家庭、事业分心。结果就是, 夫妻关系在忙碌中更加稳固了,双方感情也成为一种默契。
三、结论与思考
( 一) 家的想象
1.传统角色身份再建: 亲密伙伴关系的形成
在访谈过程中, 无论出于什么角度发问, 得到的反馈都是一种工作、生活难以分离的生活世界的反映, 似乎“夫妻关系”是一个难以被抽离出来的单独概念。在新的居住、工作空间, 夫妻二人在实践过程中完成了身份的再构建。店铺是一天中最主要的活动场所, 居所只是暂居之处, 甚至和店铺连为一体, 因而工作和生活并无界限。在这处空间结构之下, 夫妻关系在更大程度上是一种基于工作的、亲密无间的信任伙伴关系。
费孝通先生对乡土社会的夫妇生活有如下描述:“乡下夫妇大多是‘用不着多说话’的,‘实在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一早起各人忙各人的事, 没有工夫说闲话。出了门, 各做各的。妇人家如果不下田, 留在家里带孩子。工做完了, 男子们也不常留在家里, 男子汉如果守着老婆, 没出息。有事在外, 没事也在外。茶馆、烟铺, 甚至街头巷口, 是男子们找感情上安慰的消遣场所。”[2](41)从农村来到城市经商, 夫妻共同参加经济的程度提高, 丈夫负责统筹外联, 妻子负责市场销售是比较主流的分工模式。夫妻的谈话内容, 则集中于家务、生意和孩子。这种“共同关注”不同于仅仅关注两人之间的关系, 而是一种生命汇合在一起的责任感,其中的感情不是浪漫虚无的, 而是建立在二人的结合点( 经济目标) 之上的。
很明显, 流动家庭中的夫妻关系在家—店之间合为一体, 互动方式已截然不同于乡土生活下的夫妻,其身份特点表现为“亲密伙伴”的合作关系。事实上,作为一个小的生产单位, 熟悉的伙伴关系无疑可以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很多便利和满足感。然而, 尽管离开乡土社会的生存环境, 但是生长于乡土所形成的思维习惯和传统观念, 仍在另一空间里存在于夫妻之间。传统文化的延续性力量是巨大的, 他们的感情交流仍然表现为内敛、语言交流较少的特点。
2.家的想象
流动的“家”是一个实践的过程, 是在传统和现代两端中间的一条线。实践的结果就是一种在两端中间的对“家”的想象, 在传统和现代之间, 在老家和现住地之间, 摇摆和难以割舍。一方面, 没有哪一边是完全的归属, 总是“放不下”和“走不开”。因此, 对居住空间缺乏认同,“家”仅是工作之余最低限度的生活基础。很多店铺都是家店一体, 生活和工作空间没有分离,这里的“家”就是一个奋斗的载体, 而不是需要用心打理的纯粹生活空间。在离家奋斗的过程中,“家”更是一想象, 两边的家都是嵌入在奋斗历程中的想象, 而不是某一个具体稳定的点。另一方面, 这样的状态也作为一种铭刻于日常生活的习惯, 在摇摆中把梦想和现实连接起来。现实是离家工作, 梦想是挣钱回家。离家—回家, 始终伴随于“家”的实践主体———夫妻双方的生命之中, 夫妻双方也在职业身份转换的过程中紧密地联系在一起。失去“家”的确定位置的同时,“家”的概念也深深嵌入在夫妻伙伴的互动中。简单的说,“家”就是此时此刻夫妻二人的忙碌生意。在外界交往工具性增强的同时, 他们内部交往的情感性也被巩固, 最信任的人就是配偶。因而, 在流动的过程中,“家”演变成为夫妻关系本身,“家”的想象最终就让家成为一种关系, 一种互动, 一种存在于彼此间的共享,而不是一个固定的居所。
( 二) 新的家庭基本三角: 第三点的多元化
1.家庭三角形理论
齐美尔在其社会几何学中, 研究了群体规模对互动方式的影响。他认为, 在二人群体中, 群体的性质完全取决于构成它的两个人的性质, 个人高度保持着自己的个性。而三人群体则有可能产生独立于个人的结构, 进而对个人加以制约[3](97)。对于三人群体的研究,齐美尔更侧重社会冲突的角度, 强调的是竞争状态下的三人结构对个人及相互关系的制衡。费孝通先生则是从稳定的角度阐述了存在于社会和家庭结构中的“基本三角”。借鉴帕克的说法: 人所生活的世界不是二度而是三度的, 这三度即指过去、现在、未来[2](162)。亲子关系之所以能够稳定夫妻关系, 就在于它创造了夫妻双方共同的未来。“孩子不但给夫妇创造了一个共同的未来的展望, 而且把这空洞的未来, 具体的表示了出来。”[2](163)
费先生的家庭三角形理论强调了在中国传统社会中, 亲子关系对于夫妻关系的重要意义。他提出这一理论的现实背景是当时稳定而人口流动较少的乡土中国社会。虽然时过境迁, 社会流动的大量发生改变了中国的现实背景, 新的社会问题层出不穷, 然而对于来自乡土社会的流动家庭来说, 他们的现实情况表明, 这一理论视角对于这一研究领域仍有着很强的解释力。从社会几何学的角度来看, 这一理论对于本文最大的借鉴价值就是从独立于夫妻关系的“第三点”着眼观察, 运用三角形的基本架构对现实问题进行动态分析, 深入现实背景, 对“第三点”赋予新的意义。这也是本文对于费先生“基本三角”理论的一点发展。
2.第三点的多元化
丈夫、妻子、孩子构成的三角, 也是过去、现在、未来构成的三角, 它的稳定在于对未来的一致追求。这是一种动态的、持续的稳定。借鉴“三角形”架构的分析, 可以认为, 他们的稳定关系事实上是一种基于“未来”的稳定。“未来”就是基本三角中动态的第三点, 可以是孩子, 也可以是共同的事业、志向和追求。或者说, 孩子、事业、志向本是一体, 都属于孜孜追求的“未来”。他们的生活是一种流动状态下的艰苦奋斗, 而所以在动荡的生活方式中仍旧保持了稳定的夫妻关系,“三角形理论”可以从横向的“亲子关系”进而引申至纵向的“过去—现在—未来”的关系进行解释。
因此, 归根到底, 流动家庭的夫妻作为从较低社会层次向较高社会层次流动的群体, 流动过程是一种由低到高的垂直流动, 其中需要克服来自经济、社会、个人等多方面的困难, 而由于双方“门当户对”的结合基础和奋斗目标的一致性, 都使得外界的压力更加促进成了内部的团结合作。对于“家”的想象和对于“未来”的向往共同成为一种深深的默契, 将两人的关系固化在动态的过程中。也可以说, 夫妻关系就不是平面的“二人关系”, 而是由动态的第三点结合起来, 内化成一种习惯、默契或互动方式, 因而成为一体。因此, 夫妻关系不仅仅是二人关系, 而是因众多的“第三点”在动态中的结合、内化, 形成一个过程中的紧密关系。正是因为“第三点”是基于未来的期冀, 因而夫妻二人关系才会在现实中充满生命力。
参考文献:
[ 1 ] 宋国臣, 顾朝林. 北京女性流动人口的家庭类型及其形成因素[J]. 人文地理, 1999( 6) .
[ 2 ] 费孝通. 乡土中国生育制度[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1998.
[ 3 ] 侯钧生. 西方社会学理论教程[M]. 天津: 南开大学出版社, 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