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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世纪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现象研究
王伟
《民族研究》2019年第5期
摘要:“9·11”事件之后,美国白人极端主义活动日渐频繁,白人极端主义组织不断出现。美国白人极端主义意识形态复苏。美国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变革是白人极端主义现象复燃的主要原因,信息化、全球化和远程交流的便捷也是其强化与蔓延的重要原因。复燃的白人极端主义现象使美国本土安全受到极大挑战;美国反对极端主义的斗争越发困难;美国政治出现多极化倾向;美国社会日趋对立化,种族和宗教问题日益凸显。美国的这些社会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也影响着世界的稳定和发展。与此同时,复燃的白人极端主义现象正在引起美国社会的警醒和抵制。
关键词:美国;白人至上主义;白人民族主义;另类右翼;白人极端主义
2019年7月28日,在美国加利福尼亚州吉尔罗伊大蒜节(Gilroy Garlic Festival)上,19岁的白人青年桑蒂诺·威廉·莱甘(Santino William Legan)发动了一起造成3人死亡,12人受伤的枪击事件。不久,8月3日、8月4日,又有两名白人青年分别在得克萨斯州、俄亥俄州发动枪击事件,分别造成24人、9人死亡。在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美国接二连三的重大枪击事件成了世界关注的焦点。几起袭击事件中的死伤者受到了无妄之灾,然而这些事件的发生并非巧合,而是21世纪以来复燃的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现象造成的恶果。据美国联邦调查局调查,这三起事件的凶手都有白人极端主义的背景。
2009—2018年间,美国国内因白人极端主义袭击事件而死亡的人数高达427人,仅2018年就有39人。这些不断出现的白人极端主义现象已成为危害美国社会安全的重要因素。同时,白人极端主义在一定程度上也正影响着美国的内政外交,诸如特朗普政府的限穆令、反对移民、修建美墨边境隔离墙等一系列白人至上、美国优先的政策都与此相关。尽管如此,当前国内外学界鲜有关于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的系统性研究。在国内学界目前尚未见到相关学术研究成果;在国外学界,虽有涉猎,但多为网络评论和新闻报道。因此,加强对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现象的内容、成因以及未来趋势和影响的研究,则显得尤为重要。
一、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现象概况
在美国,白人(White)一词最初为拥有奴隶的欧洲殖民者所用。17世纪马里兰州和弗吉尼亚州的殖民者用白人一词来形容那些贫穷的欧洲契约仆役。这些仆人在更早时被称为英国人、爱尔兰人或基督徒。后来殖民统治阶级为了将他们区别于来自非洲的仆役,称其为“白人”,而称呼后者为“Negro”,即西班牙语中“黑色”之意。在1705年弗吉尼亚州颁布的奴隶法典中,殖民统治者给予了白人仆役一些有别于其他奴仆的特权,比如一小块土地,或在仆役期满后通过缴纳工资获得在法庭上起诉主人并免于公开鞭打的权利等。从那时起,仅仅基于欧洲血统和所谓的白色皮肤,白人就拥有了某些形式的优惠待遇和免于种族压迫的特权。这也成为美国白人至上和白人特权的历史和制度根源。在以后的美国历史中,白人至上主义逐渐演化为白人殖民者对印第安人的屠杀,白人奴隶主对黑人奴隶的奴役,以及白人对盎格鲁-萨克逊新教文化正统性的回溯和对其他文化的打压。在这一过程中,白人至上主义的极端的表现是西进运动中对印第安人的屠杀和迫害,17世纪至20世纪60年代对黑人的奴役和压迫,对爱尔兰天主教徒、德裔、东南欧裔、华裔等少数族裔群体的极端排斥行为,以及反对社会运动和反政府的极端右翼行为,等等。 这种追求和维护白人至上地位和白人特权的极端思想和行为被学界称为白人极端主义(white extremism)。它以白人至上主义为基本思想基础,倡导以极端方式反对穆斯林、犹太人、其他非白人移民和少数族群,进而实现和维护白人特权。20世纪60年代,随着平权运动的兴起和多元文化主义的推行,白人极端主义有所蛰伏。然而在“9·11”事件之后,白人极端主义现象开始复燃且有愈演愈烈之势,突出表现为白人极端主义活动的频繁和白人极端主义组织的大量出现。
(一)白人极端主义活动在美国日益频繁
“9·11”事件之后,白人极端主义事件的数量在美国逐年上升。2007-2011年间,白人极端主义袭击案件每年大约发生5起;2012年上升到14起;2012-2016年保持在每年13起;而到了2017年,则上升到31起。2009-2018这十年间平均每年因极端主义运动死亡的人数约为43人。2001年9月至2016年底,美国共发生85起涉及人员伤亡的暴力极端主义事件,其中73.3%的事件是白人极端主义势力所为。
近十年来,伤亡巨大的白人极端主义事件集中出现。1970-2018年间,美国最严重的5起白人极端主义袭击案件,有4起发生在2009年以后,即2009年的胡德基地枪击事件(13人死亡),2015年的圣贝纳迪诺、查塔努加和查尔斯顿枪击事件(28人死亡),2016年的奥兰多枪击事件(49人死亡),2018年的匹兹堡犹太教堂(11人死亡);另据统计,2018年发生在美国的极端主义事件的数量比2017年上升了37%,共造成50人死亡:其中白人极端主义事件占78%,反政府极端主义事件占16%,个人极端主义事件占4%,其他极端主义事件占2%。
在这些白人极端主义事件中,让人触目惊心的案例包括:(1)2018年1月2日,在加利福尼亚州奥兰治县,塞缪尔·伍德沃德(Samuel Woodward) 因持刀刺死布雷泽·伯恩斯坦(Blaze Bernstein)而被捕。警察发现他是新纳粹组织“原子武器部门”(Atomwaffen Division)的成员,因为伍德沃德的手机里拥有超过100条与暴力仇恨和原子武器部门组织有关的内容。(2)2018年2月14日,佛罗里达州帕克兰市的尼古拉斯·克鲁兹(Nikolas Cruz)在斯通曼·道格拉斯(Stoneman Douglas)高中开枪扫射,造成17人死亡,多人受伤。据报道,19岁的克鲁兹在社交媒体照片墙(Instagram)上加入了一个憎恨黑人和犹太人的种族主义团体。克鲁兹的背包上有种族主义标志,他还把纳粹党徽标在他留在学校的弹药杂志上。(3)2018年10月27日,在美国宾夕法尼亚州匹兹堡市,白人极端主义者罗伯特·鲍尔斯(Robert Bowers)在生命之树犹太教堂礼拜时谋杀了11人,另有7人受伤(其中包括4名警察)。鲍尔斯是一个极端的反犹分子,他在社交媒体上发表过反犹太言论——对该社区的一个帮助难民在美国定居的非营利性犹太组织表示愤怒。
上述案件只是2018年美国所发生的白人极端主义事件中的少许典型案例。通过对这些案件的分析可知,21世纪的白人极端主义事件主要具备以下特点:第一,白人极端主义活动在美国日渐频繁,造成的伤亡人数逐年增加。第二,白人极端主义活动者之间的联系日益紧密,且相互激发。第三,白人极端主义活动者所使用的武器多为手枪等轻武器,炸弹袭击较少。据统计,2007—2017年间发生的白人极端主义事件所使用的武器类别中,占比重最大的为轻武器(38%),而2018年发生的类似事件中轻武器所占比重更大(84%)。第四,在被袭击的对象类别中,宗教和公共机构团体所占比重最大。最后,绝大多数袭击者在社交媒体上受到白人极端主义的蛊惑。
(二)白人极端主义组织在美国不断出现
据美国国土安全部调查,近年来,白人极端组织在美国大量出现,85%的州执法机构表示在州一级存在白人极端主义组织。2017年2月,据美国南方贫困法律中心(Southern Poverty Law Center)报道,美国目前有100个较为活跃的白人极端组织。而根据美国最大的反仇恨组织——反诽谤联盟(Anti-Defamation League)统计,截至2017年在美国人口超过10万的城市中共存在着7175个仇恨组织,其中涉及种族的有4131个,涉及宗教的有1564个,反对犹太人的有938个,反对穆斯林的有273个。根据它们所反对的对象来进行区分,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组织主要包括白人种族主义、纳粹法西斯主义和基督教认同极端主义三类。
1.白人种族主义极端组织。以白人民族主义和白人至上主义为其思想指南的白人种族主义极端组织,以反对黑人等其他族群为目标,其中KKK(Ku Klux Klan)党是这类组织的典型代表。KKK党认为美国的公共机构,特别是学校和政府行政机构应该始终奉行以白人族群和新教伦理价值为主体的美国标准,不能给予黑人、犹太人和天主教徒等其他社会群体拥有土地、受教育、工作和投票等权利。KKK党在美国大致经历了四个发展阶段:从内战之后到重建时期是KKK党运动的形成时期;第一次世界大战至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是KKK党运动消减阶段;平权运动时期是KKK党破碎和复苏无效的阶段;20世纪70年代至今是KKK党以暴力手段再起的阶段。总的来看,KKK党始终没有占据美国的权力中心,没有成为核心的政治组织。除活跃至今的KKK党之外,美国身份运动组织(American Identity Movement)是该类组织中的新力量。该组织于2016年在加利福尼亚州奥克戴尔市成立。它企图通过反对移民、反对全球化来保护拥有欧洲血统的白人身份和白人文化。据统计,2017年该组织的会员人数仅为300人,但它利用社交媒体Twitter和YouTube快速扩张。截至2018年4月,美国身份运动组织在Twitter上的粉丝量已达29,000人;截至2019年3月,其在YouTube上的关注者达到7085人,其放在YouTube上的12个视频的观看次数也达到117,000次。美国身份运动组织主要招募在校大学生。尽管该组织目前不主张暴力和极端活动,但其前身“身份欧洲”(Identity Evropa)的成员却涉及多重暴力袭击案件。
2.纳粹法西斯主义极端组织。以极右翼思想为指导的纳粹法西斯主义极端组织,以反对犹太人和其他少数族群为目标。1958年,乔治·林肯·洛克威尔(George Lincoln Rockwell)建立了美国纳粹党(American Nazi Party),标志着新纳粹主义在美国的巩固和发展。美国纳粹党的组织思想主要体现在其14字“箴言”之中,即“我们必须确保我们人民的生存和白人儿童的未来”(We must secure the existence of our people and a future for White children)。在洛克威尔的统治下,美国纳粹党是一个等级森严的极端组织。1967年洛克威尔被暗杀之后,该组织开始分化,从最初法西斯主义和反犹太主义的极端组织逐渐演化为针对非洲裔美国人的极端组织。当前,在纳粹法西斯主义极端组织中最为活跃的是锤皮国家组织(Hammerskin Nation)。据美国反极端主义项目( Counter Extremism Project)评价,锤皮国家组织是美国最暴力、组织最完善的新纳粹光头组织。1988年,该组织成立于得克萨斯州的达拉斯市,1990年在北爱尔兰和瑞士成立了分支,之后在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相继建立了分支机构。截至2018年,锤皮国家组织在美国国内有六个分支机构,并在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德国、匈牙利、意大利、新西兰、葡萄牙、西班牙、瑞典、瑞士以及卢森堡等其他国家拥有分支机构。锤皮国家组织主要通过Facebook、Twitter等社交媒体来招募具有暴力倾向的白人男性为其成员,其一些成员被指控骚扰、殴打或谋杀各国的少数族裔。许多流行的种族主义摇滚乐队都隶属于锤皮国家组织。尽管目前的国内纷争和民事诉讼限制了它的发展和扩张,但锤皮国家组织仍然活跃且危险。
3.基督教认同极端组织。基督教认同极端组织是一种反非基督教徒并充斥着种族主义的宗教极端主义组织。这类组织拥有三个信仰支柱:一是白人/雅利安人是亚当和夏娃的后代,因此他们才是真正的古以色列圣经部落的后裔;二是所有非白人都是亚当时代以前的种族和低等物种;三是世界正处于一场正义与邪恶末日之战的边缘,白人必须与犹太人及其盟友(美国政府,种族叛徒和少数民族)作战来拯救世界。
基督教认同极端组织中最具代表性的是雅利安民族组织(The Aryan Nations)。1978年,理查德·基恩特·巴特勒(Richard Girnt Butler)在爱达荷州建立了雅利安民族组织。该组织主张以暴力方式反对政府和非白人群体,并提出“10%”行动计划,即在美国西北部的爱达荷州、华盛顿州、俄勒冈州、蒙大拿州和怀俄明州五个州建立白人独有的家园。为了进一步推动计划的实施,雅利安民族在其内部成立了雅利安世界大会(Aryan World Congress)和教团组织(The Order)。雅利安民族组织自成立之日起发展迅速,至20世纪80年代中期已成为声势浩大的基督教认同极端主义组织。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由于内部纷争以及执法部门和观察团体对其采取打压行动,该组织的活力有所下降。而于1994年在阿拉巴马州基伦市成立的南部联盟(League of the South)则成为当前较为活跃的基督教认同极端组织。南部联盟自称是新邦联组织,寻求建立以欧洲后裔为主导的独立的南方邦联,倡导南方各州实现转型以保护南方传统的白人文化,同时反对非基督教徒、黑人和其他少数族群。该联盟主要通过Facebook、YouTube等社交媒体招募会员,目前拥有25,000名会员,在阿拉巴马州、阿肯色州、佛罗里达州、佐治亚州等16个州设有分支。
除上述代表性组织外,其他还有一些诸如成立于2015年的传统主义工人党(The Traditionalist Worker Party)、2014年的先锋美国(Vanguard America)、2013年的原子武器部门(Atomwaffen Division)等白人极端主义组织也在不断出现。这些组织在白人种族主义、新纳粹主义和基督教认同等意识形态的影响下,以极端的方式进行着反移民、反非基督教群体、反全球化、反其他少数族群的活动。可见,以白人极端主义活动和白人极端主义组织为核心表现形式的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现象正在死灰复燃。
二、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现象复燃的原因分析
白人极端主义组织和事件在美国的大量出现,既与当前美国的政治、社会、经济和文化环境密切相关,也与美国白人至上主义的历史传统一脉相承,有着特定原因。
(一)白人极端主义意识形态的兴起
白人至上贯穿了美国迄今的两百四十余年历史。从最初的反对土著人的殖民主义,到一直绵延至内战时期的奴隶制,再到内战结束后的种族隔离,乃至当前结构性的白人特权,都是白人至上主义的延续。当前,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现象的出现,与白人极端主义意识形态的复苏有关。复苏的白人极端主义意识形态主要包括白人至上主义、白人民族主义以及另类右翼(Alt-right)思潮。
1.白人至上主义复燃。白人至上主义是白人为维护和捍卫自身的财富、利益和特权而对其他民族或种族进行剥削和压迫的一种思潮和制度。“白人至上”作为一个被建构的概念,一方面代表着白人对其他有色人种的压迫、控制、剥削与破坏,另一方面代表着向白人提供特权的社会规训。其具体包括四个方面的内容:白人在与其他群体共存时具有对非白人群体的支配地位;白人应该生活在一个只有白人的社会里;白人有自己特有的优于其他文化的“文化”;白人在基因上比其他人种优越。白人至上的理念最早体现在英格兰人对爱尔兰人的控制上。随着奴隶贸易的盛行,这种白人至上的权力诉求又被建构在白人对黑人的奴役上,后来传到美洲大陆。白人至上主义的目的是通过宣扬种族优越论,建构白人特权的社会基础,将白人特权制度化、结构化。白人至上主义在美国的发展有三条历史逻辑:一是资本主义驱使下的奴隶逻辑,即“黑人天生是奴隶,是一种财产而已”,种族等级制在这种逻辑中产生;二是殖民主义驱使下的屠杀逻辑,即北美大陆的土著人必须消失,历史上来到北美的欧洲殖民者受此逻辑的鼓动屠杀了数以百万计的印第安人;三是战争驱使下的正统性逻辑,即相对于具备正统性的白人而言,其他种族都是敌人。这三条逻辑在20世纪60年代美国平权运动爆发以来有所蛰伏。但是作为一个深植于美国历史土壤的社会认知,这种白人至上的逻辑仍不时浮现,甚至有时转变为极端主义行动。
2.白人民族主义复兴。白人民族主义是一种亲白人的意识形态,要求社会加强对白人法律权利的保护,主张白人拥有独立的领土和国家。白人民族主义者认为他们代表了不同分支的“白人权力”运动和试图“独立”的白人至上主义者。与白人至上主义不同的是,白人民族主义寻求的是保护和保存“白种人”,而白人至上主义追寻的是白人对其他民族的压迫和统治。在过去的十年中,一场新的白人民族主义运动在美国展开,使得本已脆弱的种族关系更加岌岌可危。少数族裔对多元文化主义特别是群体自决的倡导,刺激了白人民族主义者的神经,使得他们更加强调“白人团结一致”的理念。此外,互联网等技术的进步使白人民族主义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容易接触到更广泛的受众。这场白人民族主义运动成功吸引了那些对“种族双重标准、基于种族的平权行动政策、黑人对白人的高犯罪率以及自由移民政策”感到不满的美国白人。这些对移民、黑人不满的白人民族主义意识形态逐渐内化为一些白人极端主义者的信仰,成为他们发动暴力袭击的思想动力。
3.另类右翼思潮兴起。另类右翼起源于极端主义。目前学界关于另类右翼的确切定义存在很大争议,尚未形成共识。有人认为“另类右翼”与其他各种“支持白人”的意识形态——包括白人至上主义、新纳粹主义和白人民族主义——实际上是不可分辨的;也有人认为另类右翼只是白人至上主义的代名词,是白人民族主义的一个暗号。不过总的来讲,另类右翼是一个由极右翼人士和运动组成的虽无定形但同步的集合。这个模糊的术语实际上包含了这样一群极右翼人士。他们反对主流保守主义,认为主流或传统保守派没有充分支持种族主义和反犹太主义。他们支持其他各种形式的保守主义,而这些其他形式的保守主义或明或暗地包含种族主义或白人至上主义。另类右翼组织试图对一系列令大众难以认同的思想进行所谓“理智”的阐释,从赤裸裸的白人至上主义到更为普遍的文化非自由主义(Cultural Illiberalism)。他们强烈反对跨种族和宗教等身份群体的移民,反对穆斯林群体和伊斯兰教。另类右翼思潮始于1958年威利斯·卡图(Willis Carto)建立的极右翼组织“自由游说”(Liberty Lobby)。这一时期的美国社会处在一个美国白人民族主义的环境中,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自由游说”组织并未取得显著成果,然而其所传递的极右翼思想一直延续至今。在2010年,白人民族主义理论家理查德·斯宾塞(Richard Spencer)创建了一个名为“另类右翼”(Alternative Right)的网站,开启了另类右翼崛起的历程。
以上三种白人极端主义的意识形态之间既有联系又有细微区别。它们的共同之处是主张对美国历史所形成的白人特权和白人新教徒文化的保护和发展,反对非基督教,反对非白人族群,反对移民。它们之间的差别在于所强调内容程度的不同。白人至上主义强调白人对于其他族群的优越性和压迫性,与之相比白人民族主义则略显温和,只强调维护白人的唯一性和独立性。而另类右翼处于两者之间,它以一种较为委婉的方式来表达白人种族主义的理念。但殊途同归,这三种思潮在美国当下的兴起,为美国白人极端主义活动提供了思想武器。
(二)美国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变革滋生白人极端主义
近年来,美国国内外形势发生了极大变化,包括政治出现多极化倾向,经济复苏缓慢,贫富差距拉大,种族矛盾激化,社会出现大断裂,身份认同日益多元化,以及在国际局势中美国霸权的衰落,等等。这些变化给白人极端主义的卷土重来提供了空间。
1.美国政治的白人至上主义化给白人极端主义提供了政治空间。美国现任总统特朗普将美国政治带入了白人至上主义的新时代。得出这一结论的理由如下。第一,特朗普上台之前的竞选主张已经体现出其白人至上的政治观念,特朗普是“出生地主义”(Birtherism)——即认为一个人的国籍应由其出生地而非血缘关系决定——最著名的支持者。特朗普对“出生地主义”的宣扬,通过一场声称具有非洲血统的巴拉克·奥巴马(Barack Obama)总统不是在美国出生而否定其作为美国总统的合法性的运动彰显;第二,特朗普呼吁全面禁止穆斯林进入美国;第三,特朗普在演讲中多次侮辱墨西哥移民,称他们“毒贩”、“犯罪分子”;第四,特朗普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到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 Elizabeth Warren )的“印第安人文化传统”问题上,从而达到削弱她的社会影响力的目的。
特朗普的白人至上竞选主张也得到了相应的响应。据美国皮尤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分析,在2016年的总统选举中,有62%的白人男性将选票投给了特朗普,这一比例在白人女性群体中也高达47%。其次,特朗普在上台之后开始执行一系列白人至上主义政策,如在夏洛茨维尔公开表达对白人至上主义煽动者的支持。在讨论移民问题时,他将非洲国家、美洲国家海地和萨尔瓦多等描述为“粪坑”国家。最后,特朗普就任总统后,多位白人极端主义者当选为议员或政府高官。据美国南方贫困法律中心报道:2018年中期选举后,大批的白人极端主义者当选国会议员,如佛罗里达州的盖兹(Matt Gaetz)、路易斯安那州的希金斯(Clay Higgins)、蒙大拿州的詹福特(Greg Gianforte)、爱荷华州的史蒂夫·金(Steve King)、北卡罗来纳州的马克·哈里斯(Mark Harris)等当选为众议院议员,北达科他州的凯文·克莱默(Kevin Cramer)、田纳西州的玛莎·布莱克本(Marsha Blackburn)、密苏里州的乔西·霍利(Josh Hawley)、得克萨斯州的泰德·克鲁兹(Ted Cruz)等当选为参议院议员。此外,司法领域也正在经历着特朗普政府白人至上的洗牌运动。特朗普上台之后稳步地推进联邦法官的极右翼化。据美国国会研究服务部(Congressional Research Service)统计,特朗普是美国有史以来在第一任期内提名联邦法官最多的总统,其提名的联邦法官中有92%是白人,其中男性白人占74%。
2.美国经济的衰退刺激了白人劳工阶层极端主义的增长。2008年金融危机以来,美国经济一直复苏缓慢。据世界银行统计,2008-2018年,美国年均GDP增长率为1.59%。缓慢的经济发展刺激了美国劳工阶层白人极端主义的增长。首先,缓慢的经济发展带来了高失业率。当下美国,近六分之一的黄金工作年龄男性(25-54岁)根本没有带薪工作;近八分之一的男性完全失去了工作动力。埃伯施塔特(Nicholas Eberstadt)认为,这种“没有工作的人”的新常态化是“美国的隐形危机”。这类人群的主体是从事非月薪型工作(non-salaried jobs)、没接受过大学教育的非拉美裔白人,即美国的劳工阶层。劳工阶层在教育、职业、收入等方面的数据呈现出30%-50%的下降。他们将这种下降的原因归咎于外来移民和其他种族群体对于白人特权的腐蚀,使得白人至上主义/极端主义乘势而起。其次,缓慢的经济增长刺激了白人劳工群体对美国政府关于黑人所采取的肯定性行动(affirmative action)的敌对。他们认为美国政府的这一政策有些矫枉过正,致使白人劳工在就业、教育、社会福利等多个领域遭遇了“逆向歧视”(reverse discrimination)。这些白人劳工认为他们才是真正需要照顾的少数群体。最后,失业的白人劳工阶层视外来移民为威胁,认为越来越多的外来移民抢占了他们的工作,这也引发了新一轮的白人极端排外主义现象。
3.美国族群人口增长不均衡导致白人认同的强化。美国认同,特别是美国文化认同,是对白人新教文化以及盎格鲁-萨克逊文化的认同。这种认同正在随着美国白人人口的减少而悄然变化,出现了诸如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P. Huntington)所述的“我们是谁?”的认同危机。与亨廷顿持同样观点的马克·克里科里(Mark Krikorian)指出“西班牙裔美国人将会进行21世纪版的收复失地运动,将使美国拉丁化”。根据2017年美国人口普查数据显示,2015—2016年间,所有其他族群的人口都经历了自然增长(出生人数多于死亡人数),而只有非拉美裔白人群体在全国范围内经历了16.33万人的自然下降。在当前18岁以下的美国人口中,白人仅占23%。据相关预测,到2050年,美国非拉美裔白人在全国总人口中所占的比例将下降为47%,而拉美裔人口所占的比例将上升为29%,黑人所占比维持在13%的水平,亚裔将上升为9%,其他族群的人口则维持在2%。这种人口政治(population politics)在美国民主政治(言论自由、选举权利、独立媒体、公民社会以及民粹主义运动)的体系下逐渐动摇白人特权。很多白人认为,大约在21世纪中叶的几十年内,美国白人将不再有足够多的选民公开或秘密地支持白人至上主义。这些人认为自己正受到大批非白人的围攻,认为其他族群威胁着白人对美国的控制。因此,在这种不安全感急剧上升的环境下,反对移民和反对其他种族的白人极端主义势力开始崛起。
4.美国身份政治的兴起。身份政治是一种通过创造、表达和确认集体身份来克服异化的政治逻辑;全球化背景下一些美国白人的边缘化、社会不满与身份焦虑,引起了其“身份政治”诉求上升。美国身份政治的思潮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的黑人平权运动、第二次妇女运动浪潮、同性恋解放运动、印第安人运动等一系列基于对某一特定社会群体所受不公正待遇的控诉的社会运动之后。这些社会团体认为“他们的身份受到了不公正的待遇”,这与“自由、平等、正义和个人奋斗”的美国信条不相符。20世纪70年代,受到约翰逊总统的“伟大社会”倡议和冷战时期马克思主义的影响,身份政治在美国社会中的影响力大幅增加。美国政府允许特定社会团体的成员来决定该团体自身的基本原则和社会定位。然而,20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身份政治的社会影响力有所回落,起因是里根总统调整了以前旨在打破种族、性别、宗教壁垒的政策,让有关“群体意识、群体身份和群体主张”的政策变得更加保守。20世纪90年代身份政治逐渐增添了承认政治(politics of recognition)的内容,即那些被看作异类且感到受压迫的人们要求他们的身份得到社会大众的承认,演变为现代身份政治。
现代身份政治的兴起导致美国社会的分化日益严重。不同身份的社会团体只强调对自身所在团体的身份权力的表达和维护,而忽视了对“美国公民”这一统一身份的认同。这种分化突出表现在美国政治左派和右派对美国少数族群、妇女、同性恋者等群体的政治态度上,左派强调承认和维护这些群体的身份和权利,右派则相对保守。然而,随着美国身份政治的强化,政治右翼开始大力宣传美国最为强大的身份政治,即白人身份政治。他们强调白人的身份认同和权利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一直被削弱、侵蚀和歧视,主张重新宣扬白人身份的至上性。这一主张在2016年的美国总统选举中被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的竞选团队成功利用,特朗普的当选证明该主张得到了多数白人的认同。
5.美国霸权的衰落和对阿拉伯国家外交政策的偏颇。苏联解体后,美国作为超级大国在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第一个十年内成为世界霸主。美国在国际社会上强推华盛顿模式(减少政府干预,促进私有化、市场化和国际化的政策)和美国价值(自由、人权、平等、法制和民主)。然而,在美国霸权主义的实质下,这些所谓的共识和价值并没有给相继实现政治民主化与经济私有化、市场化和国际化的拉美、中亚、东南亚、中欧、东南欧和非洲的一些国家带来利好,相反却让他们经历了经济上的危机和政治上的混乱。与此同时,坚持独立自主探索自身发展道路的一些发展中国家逐渐强盛,在国际贸易、国际合作、全球治理等方面逐步挑战着美国的国际地位和单边主义行为。特别是2008年世界经济危机以来这种挑战越发明显。这给美国带来了强烈的危机感,让美国白人精英和大众感到焦虑。这也是2016年特朗普总统“让美国再次强大”竞选主张得到白人支持的原因之一。这种霸权衰落的失落感、危机感和焦虑感激发了白人极端主义,成为特朗普政府美国优先、美国至上、白人民族主义内政外交政策的缘由。
此外,美国对阿拉伯国家所采取的政策和行为使得美国白人的基督教原教旨主义蠢蠢欲动。冷战结束后,文明冲突论和“9·11”事件等一系列恐怖主义袭击加深了美国民众对阿拉伯国家的偏见和恐惧。美国在阿富汗、伊拉克、叙利亚等国的军事行为更加强化了恐怖主义在美国人心中的刻板印象,这反过来刺激了白人极端主义的增长。一些从阿富汗、伊拉克、叙利亚等国的战场回到美国的士兵开始在美国本土策划、实施仇杀美国穆斯林群众的极端主义活动。2016年10月,从伊拉克战争中退伍的美国白人老兵柯蒂斯·艾伦(Curtis Allen)与另外两名白人加文·莱特(Gavin Wright)、帕特里克·斯泰因(和Patrick Stein)合谋,试图炸毁堪萨斯州加登城一处住满索马里难民的公寓大楼和一座清真教堂。所幸这一犯罪计划在实施之前被联邦调查局破获。三人在2018年2月受审时交代了犯罪动机,他们认为加登城已经被居住在此的索马里难民的穆斯林文化所侵蚀,他们这么做是在捍卫美国的文化和生活方式。
(三)信息化、全球化为白人极端主义的网络化、国际化提供了条件
1.互联网和社交媒体为白人极端主义的发展提供了更加便捷、隐秘的平台。近年来,随着互联网技术的发展和普及,白人极端分子越来越多地利用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发布宣传声明、协调培训、筹集资金、招募会员、组织抗议和其他活动等。菲利斯·格斯滕菲尔德(Phyllis B.Gerstenfeld)在分析了157个极端主义网站之后发现,大多数网站都与其他极端主义网站有外部链接,有三分之一的网站含有白人至上主义的内容,有一小部分网站直接呼吁暴力。罗德里克·格雷厄姆(Roderick Graham)通过研究推特上有关白人极端主义的4800个文本样本发现,推特等社交媒体上的白人极端主义的政治意识形态并非孤立于主流意识形态,而是出现了“意识形态间的融合”的现象。
2.全球化为白人极端主义的国际联系提供了可能。首先,白人极端主义组织在国际上的分支日益增多,相互之间联系加强。例如,锤皮国家组织在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德国等12个国家设有分支机构。其次,白人极端主义活动之间也相互影响。在一地区发生的白人极端主义暴力活动会激发其他地区的暴力事件的发生。根据西蒙·兰登(Simone Landon)的研究:2011年的挪威白人恐怖主义事件(挪威)、2012年的威斯康辛锡克教寺庙枪击事件(美国)、2014年的奥弗兰公园犹太社区中心枪击事件(美国)、2015年的查尔斯顿教堂枪击事件(美国)、2016年的慕尼黑商场枪击事件(德国)、瑞典学校攻击事件(瑞典)、乌姆普夸社区大学枪击事件(美国)、2017年的芬斯伯里公园袭击事件(英国)以及2018年的阿兹特克高中枪击事件(美国)之间存在着广泛的联系。这些白人极端主义袭击者之间的联系跨越大洲,这也凸显出互联网和社交媒体在客观上起到了帮助白人极端主义意识形态和暴力传播的作用。最后,越来越多的白人极端主义分子奔赴海外,与其他的极端主义者交流观点,进行合谋。例如,2018年春季,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白人极端主义组织“超越运动”(Rise Above Movement)成员罗伯特·伦多(Robert Rundo)等几位成员前往德国和乌克兰参与所谓“希特勒出生日活动”,并加强与欧洲白人极端组织之间的联系。这些海外联系有助于美国白人极端主义者提高他们的斗争策略,开发更好的反情报技术,强化极端观点,扩大全球网络。
总之,在信息化、全球化的时代,在长期的白人至上主义历史传统的浸洗中,白人极端主义在当前美国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的特定环境中死灰复燃。
三、复燃的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现象的影响
美国白人极端主义的复燃、广泛出现的白人极端主义组织和活动日益影响着美国政治、社会和经济的发展,也影响着世界的稳定与发展。
(一)白人极端主义现象对美国的影响
白人极端主义对美国的影响是全面、深远的,以致美国民主党总统候选人皮特·布蒂吉格(Pete Buttigieg)发表评论称“白人至上主义将会是美国梦的终结者”。
1.白人极端主义使美国本土安全受到极大挑战。近年来,不断出现的白人极端主义事件给美国的安全带来极大的负面影响:一方面,白人极端主义事件造成无辜百姓伤亡。据统计,2009年至今,美国因白人极端主义事件而丧生的人数高达448人,这其中还不包括2019年8月发生在俄亥俄州的枪击事件所造成的伤亡。另一方面,白人极端主义造成社会恐慌和族群间的信任危机。不断出现的白人极端主义事件会把美国的族际关系拖入冲突频发的安全困境。白人极端主义的肆虐会引起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的反弹,他们会进一步地呼吁和强调平权运动以来的族群平等和肯定性行动(affirmative action)措施,这又引起白人极端主义者不满。
2.白人极端主义让美国反对极端主义的斗争越发困难。为了协调统一地打击极端主义行为,2011年美国政府制定了涉及国土安全部、司法部、联邦调查局和国家反恐中心等政府机构的战略实施计划。政府每年为该计划投入大量资金,但实施至今效果不尽人意,而白人极端主义的复燃更是让打击极端主义的斗争雪上加霜。首先,白人极端主义事件的定性较为困难。美国的白人极端主义组织绝大多数被定性为仇恨组织(Hate Organization)而非恐怖主义组织。而美国政府对仇恨犯罪和恐怖主义采取的打击策略却不同,前者主要鼓励社区介入以防止极端势力发动暴力袭击,而后者是在恐怖主义袭击发动之前收集证据、逮捕相关人员。其次,网络上的白人极端主义较为隐秘,网络的虚拟性和隐秘性为白人极端主义的传播和发展提供了便利。最后,白人极端主义思潮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公民言论自由的庇护。白人极端主义者在网络和社交媒体上宣扬白人极端主义思想,但是否将这些言论散布者治罪、如何将他们治罪则存在极大的社会争议。一方认为这是他们的言论自由,是遵循网络空间独立宣言(A Declaration of the Independence of Cyberspace)的,言论并不能成为他们犯罪的证据;而另一方认为政府应该在学校、公共机构安装网络过滤器以屏蔽白人极端主义言论,并封锁、关闭白人极端主义相关的网站和社交媒体等。
3.白人极端主义诱发美国政治多极化。政治多极化是指各方政治势力各执一端,呈现一种相互对立不可调和的状态。白人极端主义正在腐蚀着美国为人称道的权力制衡的政治体制和民主、自由、法制的政治观念。这种腐蚀作用主要体现在:(1)政治思潮的多极化。美国作为西方资本主义阵营的龙头,一度被誉为西方式自由民主的典范,不过它的民主、自由在很长的历史时段中是由白人所专享的。20世纪60年代爆发平权运动之后,黑人和其他少数族裔在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得以提升。然而随着白人至上主义和另类右翼思潮的渗透,自由主义中的种族色彩日益加重。2019年7月17日,特朗普总统让来自少数族裔的众议院进步派领袖亚历山大·奥卡西奥-科尔特斯(Alexandria Ocasio-Cortez)、伊尔汉·奥马尔(Ilhan Omar)、阿雅娜·普莱斯利(Ayanna Pressley)等“离开美国”,这充分彰显了特朗普白人至上的政治主张,以致美国政治评论家昌西·德维加(Chauncey Devega)认为“共和党已经成为美国规模最大、最有权力的白人种族主义组织”。(2)政治行为主体的多极化。今后,在美国政治生活中将日益呈现出相互对立的群体,如白人和黑人的对立,伊斯兰教群体与基督教群体的对立,世居白人与移民群体的对立以及男性和女性的对立,等等。
4.白人极端主义使美国社会日益对立化,加深了种族、宗教之间的矛盾。20世纪60年代爆发平权运动以来,美国在多元文化主义族群政策的影响下,族群关系相对融洽,甚至出现了所谓的后民权时代的祥和景象,白人至上主义也因此有效回落。不过,随着21世纪白人极端主义的复苏,美国的族群关系将迎来新的挑战。首先,种族歧视的结构化不断加深。种族隔离和种族歧视虽然在法律条文上被废除,然而在美国社会中结构性歧视依然根深蒂固,黑人在司法、教育、就业、住宅等方面仍然面临着极为严峻的歧视。据统计,美国白人家庭占据着90%的社会财富,黑人家庭仅占2.6%;黑人的失业率是白人的两倍;黑人的辍学率是白人的三倍。由于银行在住房抵押贷款方面的结构性歧视,导致仅有42%的黑人拥有住房,比白人少了30%;黑人司机被警察无故拦下的可能性比白人高30%;量刑不均和选择性执法导致人口占美国总人口13%的黑人却占据着全美国40%的犯罪率,绝大多数黑人家庭沦为单亲家庭,出现了不知道爸爸去哪儿的现象。伴随着白人极端主义的抬头,这种结构性歧视将会进一步加重。歧视越严重,反抗将会越强烈。其次,宗教矛盾日益突出。白人极端主义组织的一个共同内容便是基督教认同,即对白人新教文化和欧洲传统文化的保护和崇尚。这种宗教认同一方面加重了基督教与伊斯兰教的矛盾,如美国的限穆令出现和一些白人极端主义分子对于美国穆斯林的迫害。总体而言,在白人极端主义的影响下,美国社会会变得更加对立化、紧张化,日益多元化的美国多民族社会正在弱化着美国的国家认同,当代美国的民族国家观念比同质国家更加脆弱。总之,当前白人极端主义的复燃对美国来讲隐患深重,虽然迎合了美国白人劳工阶级和一小撮白人精英分子等部分社会群体的诉求,但长远来看将会腐蚀美国自由、民主、公平的根基,影响美国的经济发展,是一种历史的倒退。除此之外,作为世界大国的美国,其国内的白人极端主义也难免会影响世界其他国家。
(二)美国白人极端主义对世界的影响
历史上世界范围内的黑人奴隶贸易、殖民主义、土著人种族屠杀、种族隔离等都与白人极端主义有关,如今死灰复燃的白人极端主义现象依然影响着世界。
首先,白人极端主义使得世界反对恐怖主义斗争进入另一个阶段。如今,白人恐怖主义开始盛行。那些声称自己是欧洲后裔的具有种族优越感的男性发动的大规模枪击,已经成为刻骨铭心的恐怖景象。在社交网站上取代伊斯兰原教旨主义的视频的是逐渐漫无边际的攻击穆斯林移民的言论,或一些针对他们和其他移民的抱怨性、排斥性的宣言。其次,白人民族主义在世界范围内的传播,鼓动着部分白人向极端主义运动靠拢。2019年3月15日,在新西兰遭受恐怖主义袭击后,美国自由党(American Freedom Party)的威廉·丹尼尔·约翰逊(William Daniel Johnson)告诉芝加哥《太阳时报》,“全世界每个民族都有他们自己的国家,而唯独白人除外。我们应该建立白人族裔国家(white ethno-states)”。2019年8月3日发生在得克萨斯州沃尔玛超市的白人极端主义事件中,袭击者声称他“从新西兰极端主义袭击事件中获得了灵感”。白人民族主义者认为白人认同应该是西方社会价值的基础。他们反对国家干预主义、反对移民以及社会福利政策。再次,白人极端主义中的基督教极端认同蛊惑着着世界范围内的白人极端主义者毁坏清真寺、迫害穆斯林以及其他宗教教徒。2019年新西兰恐怖主义袭击者塔兰特(Tarrant)宣称“得到了圣殿骑士的保佑”;2017年,美国匹兹堡11名犹太教徒被迫害;2015年,北卡罗来纳州教堂山(Chapel Hill)的一名白人极端主义者及宗教仇恨者杀害了三名约旦裔、巴勒斯坦裔和叙利亚裔的美国年轻人。而让人担忧的是类似的事件并没有终止的迹象。最后,白人极端主义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恐怖活动相互激发。如在新西兰的两座清真寺内发生袭击事件并造成51人死亡后,“伊斯兰国”称枪击事件是美国军事打击叙利亚、伊拉克的延伸,呼吁进行报复。该组织发言人阿布·哈桑·阿���穆哈吉尔(Abu Hasan Al-Muhajir)说,“应该唤醒那些被愚弄的人”,“进行复仇”。除了上述给世界带来的直接影响之外,白人极端主义对白人特权、美国优先,乃至基督教文明至上等思想和行为的支持和维护,对世界经济、世界秩序等也会产生一定的影响。
四、结语
白人至上的思想随着美国经济、社会的变革,时而凸显时而隐匿。近年来复燃的白人极端主义正处于彰显的阶段。在美国政治极化、经济复苏缓慢、社会日益断裂和文化日益多元的时代,白人极端主义组织如病毒般蔓延,白人极端主义事件也不断发生,这将给美国乃至世界局势带来深重影响。美国的国内安全将受到恐怖主义、白人极端主义的双重威胁;美国的政治在白人极端主义的影响下也将会日益极化,政治主张和行为的不可调和之处将会增多;美国的社会将日益对立化、紧张化,20世纪60年代以来所取得的和谐的族群关系将会受到影响;多元的美国文化之间的差异性会进一步被标榜,非主流文化与盎格鲁-新教文化之间的张力会被突出。这些社会变化将进一步影响美国的国家认同。作为世界大国的美国,其国家内部的白人极端主义也在影响世界的稳定和发展。白人至上的政治理念、美国优先的经济行为、基督教文明至上的世界秩序都会给世界带来更多的不确定性。
值得注意的是白人极端主义正逐渐受到美国社会的抵制。近年来发生的白人极端主义事件,特别是2019年发生的一连串的白人极端主义暴力枪击事件给美国敲响了警钟。美国主流媒体开始对白人极端主义进行揭露和批判。《纽约时报》通过一系列的报道和社论指出白人极端主义意识形态已经逐渐进入美国社会的核心,是这些枪击事件的罪魁祸首,并谴责特朗普政府的不作为。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指出,由白人极端主义引发的从奥斯陆到匹兹堡,从魁北克到夏洛茨维尔的恐怖主义事件无不令人发指,打击白人极端主义已到了刻不容缓的地步。《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认为,白人极端主义已发展成为恐怖主义,指责特朗普政府是白人极端主义意识形态的保护者和传播者,并认为美国对言论自由的保护使得针对白人极端主义行为的司法诉讼面临重重困难。社交媒体Facebook在2019年3月27日宣布禁止在其公共平台上发布关于白人民族主义和白人分离主义的内容。2019年6月,YouTube表示将从其平台上删除数千个白人极端主义视频。2019年8月得克萨斯州厄尔巴索市枪击案发生后,特朗普也谴责了白人极端主义暴力事件。与此同时,美国民主党指责特朗普政府在打击白人极端主义上缺乏作为。2019年8月得克萨斯州和俄亥俄州的两起重大枪击事件后,至少有7名2020年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指责了特朗普的表现。他们认为特朗普实际上是白人极端主义的支持者。
另外,美国学界也对白人极端主义进行了批判和反思。早在20世纪70年代,美国部分有色人种学者就已经开始批判白人中心主义,反思美国社会的价值观、体制和生活方式。阿尔文·梅尔顿(Alwyn J. Melton)通过研究从吉米·卡特到巴拉克·奥巴马美国历任总统的公共政策,发现美国国内的极端主义(宗教极端主义、右翼极端主义、民族极端主义等)与美国政府的政策有极大相关性。梅尔顿认为是政府政策的偏颇在客观上促成了白人极端主义在21世纪的复燃。卡洛琳·科宾(Caroline Mala Corbin)认为,白人极端主义之所以能在美国社会中蔓延,是因为民众对恐怖主义有着刻板印象,认为“恐怖分子永远是穆斯林,绝不会是白人”。
马克思主义认为“阶级关系是资本主义社会直接现实的关系,也是最具本质性的社会关系,种族和族群问题从属于阶级问题,并可能掩盖现实的阶级剥削关系”。美国历史与现实中的白人极端主义的根源与本质是白人特权阶级利用种族问题来维护其阶级利益。这一点,以华尔街财阀源源不断地用金钱来影响美国政坛从而帮助和助长暴力白人至上主义和白人民族主义的崛起之事例,便可见一斑。
概而言之,美国的白人极端主义涵盖白人至上主义、白人民族主义以及基督教极端主义的行为,是资本主义与种族主义结合的产物。随着白人极端主义暴力事件的不断出现和升级,美国社会已警醒并正在提高警惕,呼吁联邦政府采取更多更有效的打击手段。但考虑到当前美国国内外复杂形势,白人极端主义复燃的势头能否被遏制仍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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