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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生态民族文化的一点思考
——一种传统与现代关系的视角
(2010年6月23日在第九届人类学高级论坛暨“人类学与原生态文化”座谈会上的发言)
郑杭生
“民族文化”一词在中国通常有狭义广义两种理解。狭义的:特指少数民族文化;广义的:则泛指包括汉族文化在内的各民族文化。因此“原生态民族文化”同样也有着这两种意义。我们在广义上加以使用,因为汉族与其他少数民族一样,也有自己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但我在任何意义上也不反对在狭义上使用“原生态民族文化”。
我个人认为,对原生态民族文化必须采取分析的态度,必须有正确全面的认识。这里主要涉及两个问题。第一,这里的“原生态”是否有绝对的意义,还是只能有相对的意义?第二,对“原生态民族文化”是否能采取无条件肯定的态度,还是应该采取这样一种扬弃的态度:肯定其中应该肯定的东西,否定其中没有生命力的东西,也就是我所说的“建设性反思批判”的态度。
在对原生态民族文化进行分析时,传统和现代的关系的视角,说详细一点就是“现代的成长与传统的(被)发明”的视角,是一个很有解释力的视角。因为“原生态民族文化”既涉及“过去”,又涉及“传统”,同时又与“现代”发生不可分割的关系。
传统与过去既有联系,又有区别。因为传统源于过去。但这并不意味着传统等于过去。笔者的观点是:
第一,传统是保留在现代人的记忆中、话语中、行动中的那一部分过去,因而是对现在仍然起着作用的那一部分过去。由此我们同样也可以说,作为一种传统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也是一种保留在现代人的记忆中、话语中、行动中的那一部分过去,因而是对现在仍然起着作用的那一部分过去。我们在从贵阳到凯里中巴车上听到的被标以原生态民族文化的苗乡侗寨的诸多民歌,就是这样。
第二,传统是被现代人从过去之中精选出来的,是现代人通过对过去“重构”或“新构”的方式构建起来的,由于现代人的选择这部分过去才得以留存下来,因而它也成为现代生活的一部分。同样,作为一种传统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也是被我们现代人从过去之中精选出来的,是现代人通过对过去“重构”或“新构”的方式构建起来的,由于现代人的选择才得以留存下来,因而它同样是现代生活的一部分。因此这种原生态,是经过选择、经过加工、经过的“重构”或“新构”的原生态,只有相对的意义,不可能有绝对的意义。在各个民族的民族文化中找不到那种纯粹的、完完全全的“原生态”。
第三,由于现代人的反复实践和应用,这些留存的过去,影响、制约某一地区、某一群体的社会成员及其家庭的行为和生活。这种传统往往以该群体的亚文化的方式、习俗的方式出现。现在我们听到的作为“原生态民族文化”面目出现的苗乡侗寨的诸多民歌,就是被现代人从过去无数对歌、号子之中精选出来的、以苗族、侗族民族亚文化的方式、民族习俗的方式影响着现代社会生活、并成为现代社会生活一部分,即我们现在称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东西。在这个意义上,作为传统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也是现代的一种发明。“原生态民族文化”作为一种被发明的传统,在现代社会生活中发挥着重要功能,如社会整合剂的功能、行为合法性的功能、应对面对问题手段的功能、社会准则规范的功能等。
第四,作为一种传统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也象一切传统一样,既包含有生命力的东西,又包含缺乏生命力或丧失生命力的东西。那种死去的过去,例如象妇女缠足这样的陋习,就是死去了的过去,它曾经是传统,但现在它已不是什么传统。因为它既没有现在,更没有将来。这样的例子在各个民族的历史上都有。例如,用活人祭神、猎头祭神,用活人殉葬、陪葬等等都是死去了的过去。他们曾经是相应时代的“原生态民族文化”,但是现在他们是野蛮、残忍的记录,是必须加以否定的。
第五,那种不为人知的过去,例如还没有发掘的地下文物,只是潜在的传统,潜在的“原生态民族文化”,只有发掘出来,经过鉴定、考证,赋予了现代的意义,例如它对我们解开某一历史谜团有何种价值等,它才能成为名副其实的传统和具有原生态意义的民族文化。这也可以看作是“激活”原生态民族文化。
总之,作为一种传统的“原生态民族文化”源于过去,是“活着的过去”,是能够“活到”现在的那一部分过去。而作为活着的过去,它也是“现在”,甚至会是“未来”,因为它们往往会蕴生出更为长久的社会趋势。这就是说,作为传统的“原生态民族文化”,构成了现代开拓和成长的因素,构成了现代的资源。这也是作为传统的“原生态民族文化”的魅力和价值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