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作为老年人常见疾病之一，老年失智症已成为健康老龄化的突出问题，给社会带来了沉重的负担。认知功能下降是老年失智症的重要指标。性别、教育水平，以及生活自理能力与认知健康显著相关。在我国农村地区，老年人教育水平存在性别差异，女性老年人一般教育水平偏低。在社区环境与社会资本方面，社区互惠、社区交通便利情况以及娱乐活动与老年认知功能显著正相关。因此，在未来的长期照护政策和干预发展中，应着重针对教育水平较低的农村女性老年人（尤其是失能老人）的认知健康采取积极的预防干预。社区互惠以及社区环境的提升亦是未来相关干预的重点内容。

关键词：社会资本；社区环境；认知健康；老年人口

作者简介：吕楠，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社会工作系

一、引言

随着全世界人口老龄化的快速发展，老年失智症（dementia）成为一个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2015年，全球老年失智症患者的数量达到4680万,预计2050年将会增至1.3亿。老年失智症给全球社会造成了重大的社会和经济负担。照顾失智症患者的相关费用在2015年高达8180亿美元，预计在2030年左右将会增至每年2万亿美元。老年失智症通常被认为是认知功能持续恶化的终点。认知功能是人体大脑功能皮层获取、转换和使用外界客观信息的高级神经活动功能，主要由记忆能力、计算能力、视觉空间能力和执行能力等多个领域组成。认知功能受损主要表现为记忆能力、视觉空间能力和执行能力的退化及障碍。我国老年失智症患者群体的数量在全球居于首位，60岁以上老年人认知受损的患病率为10.12%，并且每年持续增长约30万人。与此同时，随着我国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城市化速度加快，流动人口数量剧增，传统的家庭照护功能减弱，再加上家庭结构由传统的扩展家庭向现代核心家庭的转变，当家庭中的劳动力人口流出以后，相当数量的老年人进入空巢或者独居状态。然而，目前我国的长期照护体系尚未全面建立。这意味着社区的正式照护水平还处于发展阶段。因此，老年失智症这一公共卫生问题给我国养老体系的发展带来较大压力，同时也对经济发展造成较大负担。鉴于目前没有治愈失智症的有效方法，老年人口认知功能的影响因素研究就显得尤为重要。相关研究结果对老年失智症的预防和认知受损速度延缓的干预及相关政策的制定均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老年人认知功能的风险因素及干预问题。研究显示，性别、年龄、婚姻状态、教育程度、生活环境和健康行为等因素都对老年人认知健康有显著影响，但是这些因素大多难以进行有效的干预和改变。相对而言，社会资本是更容易进行干预和改变的保护性因素，能够显著改善老年人的认知健康状况。研究显示，社会资本指标与教育水平和健身习惯对老年认知功能的影响同样重要。

社会资本有多种定义方法。从社区层面进行定义和测量，社会资本可以理解为社区的社会支持性资源，能够推动社区成员的合作和集体活动从而提高社会效率，其测量指标包括信任和互惠水平。社会资本也可以从个人层面进行定义和测量，将其理解为个人在社区的社会联结中的社会支持性资源，通常通过共同的会员资格、社会规范、价值体系来体现。实证研究发现，社会资本对认知受损和老年失智症均有保护性作用。但是研究在采取不同指标，针对不同人群调研的情况下会产生不一致的结论。例如，一项基于2011年日本地震和海啸灾害背景的研究发现，社会资本能够减轻自然灾害对老年认知能力下降的不利影响。一项日本东京的研究发现，社会资本对于老年女性人群中的失智症症状有显著影响，但是该影响在老年男性群体中不显著。同时一项基于中国武汉市调研数据的研究结果表明，拥有较高水平社会资本的老年人发生认知受损的风险较低。而另一项基于世界卫生组织的中老年数据（SAGE）的研究则发现社会信任与认知功能水平的关系不显著。

从总体上看，虽然目前关于社会资本和老年人认知健康的研究已经有了一定的积累，但还存在以下两个主要的研究空白：（1）缺乏中国背景下的社区社会资本研究，尤其是我国农村地区的实证研究。社区社会资本是一个兼具地域及文化敏感性的概念，在不同的文化和社会背景下，对社区社会资本构建的要求和标准都有所差异。（2）以社区支持性资源整体概念进行研究的文献较少。目前关于社区社会资本与老年人口认知健康的研究忽视了社区环境（例如医疗服务、交通便利条件等）与社会资本的相互影响，以及对老年人口认知功能的共同影响。目前研究表明，社区物理环境和社会服务不仅给老年人提供了重要的支持性资源，同时也是社会资本的重要应用情境。

因此，基于吉林省辽源市东辽县农村社区的调查数据，本研究致力于探讨我国东北农村地区社区社会资本、社区环境与老年人口认知健康的关系。具体而言，基于社会资本理论框架，我们认为社区社会资本与社区环境均对老年人口认知功能有重要影响，并提出以下两个研究假设：

假设1：社区社会资本与农村老年人口认知功能显著正相关。

假设2：社区环境与农村老年人口认知功能显著正相关。

二、研究方法

（一）抽样

本文的数据来源于2019年在吉林省辽源市东辽县16个村开展的“社会资本与老年生活质量（SCALS）”调查。近年来，随着城镇化和现代化进程的加快，该地区人口净流出率持续上升，农村留守老人和儿童数量亦不断增加。受传统文化影响，农村地区大部分老年人的养老模式仍是以家庭为主的传统模式。然而，随着劳动力人口的不断流出，农村地区家庭的工具型养老支持功能不断削弱。同时，与城市地区相比，农村地区的基础设施、医疗资源、养老服务和交通条件均相对薄弱，尚无法代替家庭的养老作用。因此，该地区适合探讨如何整合现有的社区社会资本和社区环境以促进农村地区的健康老龄化，且研究结果能为未来养老服务的干预和发展提供实证证据支持。

本研究采用了配额抽样方法，具体抽样步骤如下：（1）从东辽县235个村庄中随机抽取16个村庄；（2）在每个村庄中，由村委会推荐30位老年人。样本的筛选标准如下：（1）需拥有本地户口，为本地社区常住居民；（2）在过去1年中居住时间超过半年；（3）年满60周岁或以上。样本的性别和年龄比参考当地的第六次人口普查数据进行配比。

本次调研采取面对面访谈的方式，在村委会或者受访老人家中进行。访谈成功率为99%，最终回收问卷482份。调研过程中，调研员通过简短便携式精神状态问卷（SPMSQ）对受访者的认知能力进行检测。为了保证受访者提供信息的准确程度，本研究仅包括认知能力足够参与调研的老年受访者。具体筛选标准如下：大专文化及以上的受访者，需要得分至少7分（满分10分）；高中文化及以下的受访者，需要得分至少6分。在排除分数不足的受访者之后，最终的分析样本量为458。

问卷内容包括老年人口的社会人口特征、家庭基本情况、社会资本、生理健康、心理健康、代际互动，以及社区环境。Epidata软件用来辅助数据录入。数据录入完成后，我们对数据进行了清理，随机抽查了1/5的问卷，错误率在1%以下。

（二）测量

本研究的因变量为认知功能。如上所述，认知功能通过SPMSQ进行测量。SPMSQ包括10道题目，具体包括年龄、时间、节日、计算、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时间、国家主席以及国务院第一任总理等内容。受访者的回答被编码为双变量（0=错误；1=正确）。最后将10道题的得分进行累加（取值范围：0～10），分数越高代表认知功能越好。

本研究的自变量为社区社会资本和社区环境。我们使用信任和互惠来测量社区社会资本。受访者对下述四道陈述做出回应，表明自己的同意程度（1=非常不同意，2=不同意，3=中立，4=同意，5=非常同意）：（1）“生活在该村的大多数人都是可以信任的”；（2）“在该村，大多数人愿意在您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帮助”；（3）“您觉得村居民不单关心自己的事情，同时也关心他人吗”；（4）“如果说这个村是个大家庭，您觉得自己是其中一员吗”。分数越高，代表社区社会资本水平越高。

目前文献中关于社区环境的测量主要包括客观指标和主观指标两个类型。本研究中，社区环境通过受访者对于社区环境的四个指标的主观评价进行测量，具体包括交通便利情况、医疗条件、公共安全以及娱乐活动。受访者的回答通过5分李克特量表测量（0=非常不满意，1=不满意，2=一般，3=满意，4=非常满意）。

本文的协变量包括年龄、性别（1=女性，0=男性）、婚姻状况（1=已婚，0=其他婚姻状况）、子女数量、教育水平（0=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1=小学及以上）、家庭年收入、功能性健康以及自我健康评估（0=非常差/差/一般，1=好/非常好）。使用BarthelIndex测量功能性健康。该量表包括10道题，具体包括上下楼梯、步行、吃饭、洗脸刷牙、洗澡、穿衣、上下床/坐椅起立、去洗手间、大/小便失禁（0=完全不能自理，5=部分自理，10=完全自理）。最后将10项题目的得分累加，总分越高代表功能性健康水平越好。

（三）数据分析

本研究采用分层回归模型检验社区社会资本、社区环境和认知能力的关系。具体的分析步骤如下：首先，将社会人口特征、社会经济地位、家庭情况以及健康指标放入统计模型1；其次，将社会资本的四个指标放入统计模型2，用来检验在控制了协变量之后，社会资本是否与认知功能显著相关；最后，将社会环境的四个指标放入最终的统计模型。本研究使用SPSS26.0进行数据分析，使用方差膨胀因子（VIF）检验多重共线性问题，通过R2来检测模型对自变量的解释度。鉴于变量缺失值均小于5%，我们使用listwise方法处理缺失值。

三、研究结果

（一）受访者社会人口特征

在458位受访者中，男性与女性比例基本持平。约60%的老年人在60至69岁之间，80岁以上的受访者占总人数的8%。约70%的受访者已婚。将近2/3的受访者教育水平为小学毕业及以上。半数以上的受访者家庭年收入在10000元以下。不到1/5的受访者在功能性健康方面存在问题。自我健康评估指标方面，将近60%的老人认为自己的健康水平较好。具体的社会人口特征详见表1。

（二）分层回归模型

表2为分层回归模型的统计结果。所有VIF值小于10，说明模型不存在多重共线性问题。Durbin-Watson估值为1.872。模型1到3的解释度逐渐增强。模型1主要放入协变量。女性老年人的认知功能水平相对男性老年人更低（B=-0.285，SE=0.104，p＜0.01）。相对于没有接受过正规教育的老年人，小学毕业及以上水平的老年人认知功能水平较高（B=0.484，SE=0.106，p＜0.001）。功能性健康较好的老年人认知功能较好（B=0.022，SE=0.009，p＜0.05）。模型2中加入了社区社会资本的四个指标。邻里间的互惠水平与认知功能水平显著正相关（B=0.213，SE=0.079，p＜0.01）。模型3加入了社会环境的四个指标。交通便利情况、娱乐活动情况与认知功能水平的关系显著正相关（交通：B=0.203，SE=0.084，p＜0.05；娱乐：B=0.168，SE=0.074，p＜0.05）。

四、结论与讨论

社区社会资本与社区环境往往是通过多种机制对老年时期不同健康指标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因此，本研究致力于探究我国农村地区社区社会资本与社区环境对老年人口认知功能的影响。研究结果表明社区社会资本与社区环境均对农村地区老年人口认知功能有显著影响，这为相关政策和干预的发展提供了重要的实证证据。

研究表明，社区社会资本、社区物理环境及服务均对老年人口认知受损和失智症有显著影响。但是这些影响的大小和显著程度往往因样本差异和所处社区差异而不同。本研究为我国农村地区社区社会资本与社区环境对老年人口认知功能的研究提供了新的实证证据。具体而言，在控制了其他重要的协变量之后，在社区社会资本方面，社区信任对认知能力的影响不显著，互惠则对认知水平有更大的影响。在进行相关分析之后，结果表明社区环境的指标与认知功能水平显著相关。但是在控制了其他的协变量和自变量之后，只有交通便利和娱乐活动水平两个指标与认知功能显著相关。

根据“用进废退”（useitorloseit）理论，老年人口的认知能力需要通过使用来保持水平和增进表现。老年人在社区邻里间的互动以及社区的娱乐活动为其提供了重要的应用场景和机会，进而有助于保持认知功能。社区的交通便利水平也有助于扩展老年人的社交网络，增进社会交往的功能水平和复杂程度。除此之外，上述因素也会给老年人带来重要的支持性社会资源以及与健康行为相关的信息。根据社会学习理论，社区社会资本水平较高和所在社区环境较好的老年人可能有更多的机会对他人的健康行为进行观察和学因此即便是老年人在本地社区与关系相对疏远的居民进行互动，也依然会给他们的认知功能带来正面影响。最后，社会隔离被认为是认知功能受损和老年失智症重要的风险因素。较高频率的社会参与被认为可以用来降低社会隔离，进而保护认知健康。

基于本研究的发现，对政策和干预上的建议如下：首先，相对于城市地区，我国农村地区在经济发展和社会资源方面长期落后，这对农村地区老年居民的认知功能存在劣势累积效应。因此，在农村地区开展认知健康方面的预防服务对实现我国农村地区健康老龄化这一目标至关重要。较差的社区环境和低水平的社区社会资本可以作为老年认知功能的风险因素，纳入到老年健康的需求预估和筛查工具中。需要注意的是，教育水平也被认为是老年认知功能的重要影响因素之一。在我国农村地区，女性老年人一般来说教育水平偏低。因此，未来长期照护政策的发展规划应着重针对教育水平较低的农村女性老年人（尤其是失能老人）的认知健康采取积极的预防干预。

其次，作为社区社会资本的重要载体，社区环境的建设和发展尤其是在交通和社会参与方面，应该得到充分重视。社区社会资本的发展不应只注重频率，更应该注重社区社会资本的实际应用场景，从而提高老年群体对本地健康资源的使用效率。未来农村地区的老年政策应该将社区的物理环境与社会环境作为一个整体进行设计，充分考虑农村地区老年人口的支持性社会资源的获得，健康行为的习得和巩固，通过社区社会资本对不健康行为（例如抽烟和酗酒）进行干预，以及通过扩大和巩固老年社会参与和互动来维持和提升老年人认知功能水平。

最后，本研究有以下局限性：首先，本研究的数据是横截面数据，因此不能检验社区社会资本、社区环境以及认知功能的因果关系方向。其次，本研究的数据来自于吉林省辽源市的农村地区，没有采用随机抽样，因此样本的代表性局限于处于类似社会文化背景下的老年群体。应该使用更大样本的纵向数据对农村地区社区社会资本与健康老龄化这一议题进行进一步的深入研究。最后，本研究仅包括认知功能良好的老年人口，未来研究应进一步检验社区社会资本、社区环境对认知功能受损人群的影响。

（注释与参考文献从略，全文详见《社会建设》2021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