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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头健身青年参与者的状况调查
——基于拉图尔行动者网络理论的视域
王静
原文发表于《中国青年研究》2020年第9期。
摘要:本研究采用质性研究的范式,通过对16名街头健身参与者进行深度访谈收集研究资料,对这项运动在国内的发展情况、参与者的情况进行了解读,对他们进行群体画像,分析街头健身带给他们的成长变化等。研究发现他们是一群积极向上、有梦想的年轻人,不仅要让自己身心保持健康,更希望街头健身成为年轻人的潮流文化,通过产业化让这个行业可持续发展。街头健身和其他健身形式一样,为个体带来了身心的蜕变,也为他们人际关系的成长带来机会。
关键词:街头健身;拉图尔;行动者网络理论;行动者;转译;网络
一、问题的提出
在全民健身活动广泛开展的时代背景下,各种新的运动健身方式,借助于媒体和商业化运作开始进入老百姓的视野,带动了体育消费、体育产业的发展。其中,街头健身作为一种新的年轻人崇尚的运动,同时作为一种文化潮流开始被越来越多的青年关注。
2008年,一段“Hannibalforking”的视频,被很多人认为是“街健梦”开始的地方,视频中那个叫汉尼拔的年轻人用自己的身体在单双杠上做出了匪夷所思的各种高难度动作。2011年,世界街头健身运动联盟成立,之后每年都会在世界各地组织街头健身锦标赛。2014年,借助于视频传播的发展,街头健身运动开始传入中国,吸引了一批年轻的追随者。其实很早时候在公园或者公共运动场所也可以见到一些老年人玩单双杠,和有些街头健身借助的器材是一样的,但是街头健身作为一项运动被关注是更多的年轻人投身其中才开始的。
街头健身在以保持、提高肌力,或塑造身材为目标的力量训练中,注重以克服自己身体重量达到运动展现的目的,属于自重训练。不强调过多地借助于器械,所以不同于传统的我们认知到的在健身房的“撸铁”运动,有时也被归属到徒手健身。街头健身通常也被认为是极限运动的一种,很多动作起源于体操运动中对于身体极限的挑战。所谓极限,就是要参与者最大限度地发挥自我身心潜能,向自身挑战。街头健身除了追求竞技体育超越自我生理极限“更高、更快、更强”的精神外,更强调参与和勇敢精神,追求在跨越心理障碍时所获得的成就感。现在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上了这种运动方式。
街头健身注重群体性,一般大家都会组成一个团队,在公园等公开的场地进行展示性训练。这种训练方式以街头健身为载体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建立起来,在人与人之间的互动中,个体自己获得了成长。这个过程和拉图尔行动者网络理论所论述的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论观点非常一致,因此,本文以拉图尔的理论为研究线索,围绕行动者网络理论的核心观点和关键词,来探索街头健身群体通过街头健身这项运动带给个体自我和关系的成长变化,为这项新兴运动的参与者画像,并进一步探索街头健身这项运动的个体价值和社会意义。
二、理论视角:拉图尔行动者网络理论
20世纪70年代末,法国社会学家拉图尔从实验室[1]活动入手研究社会问题,构建了行动者网络理论。随着研究发展,从本质上看,行动者网络理论颠覆了传统的社会网络研究,把社会看作是动态的过程,主张通过重构各行动者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影响来揭示社会的本来面目。行动者网络理论的哲学基础层面否定了还原论,强调关系本体、相关主义以及实践建构主义[2]。
不同于一元论的还原论观点,拉图尔把世界看成了关系集合体,社会通过网络构筑起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是个动态的过程,各个行动者之间的相互联系、相互影响形成了社会。从实验室研究出发的拉图尔不仅仅改变了科学知识的认知论,也从实验室到人类学问题的转型中,从整体上重构了科学与社会关系。因此行动者网络理论的研究对象不是以人类为唯一的观察对象,非人类因素也被考虑其中。同时,他提出的研究方法借鉴了民族志的研究方法,有质性研究方法的特征,提出“跟随行动者”的口号,让研究者向行动者学习,不对行动者的行为做任何先验性的预测[3]。本研究试图借助于这种跟随行动者的研究思路,通过和街头健身行动者的深度访谈,以向行动者学习作为主要的研究手段。
行动者网络理论的核心概念主要有三个:行动者(actor)、网络(network)和转译(translation)。行动者是行动者网络理论的基元本体,拉图尔接受了怀特海的“现实存在体”概念,继承与发展卡龙的“自然行动者”[4]思想后提出了“行动者”。行动者不仅仅是一个人,可以是任何事物或者东西,乃至信念或者现象。行动者是组成社会的基本要素,它的存在决定了社会在互动中才能有转译并形成网络。转译是发生联系的过程,行动者将信息进行转化、认识、表达,并加以传播,这个过程就是转译的过程。通过转译,行动者之间发生联系,有了互动,流动起来、形成了网络。
这三个核心概念各有特点,又彼此联系。行动者与网络互为建构,网络在行动者的互动联结中形成、延伸和转化,行动者存在于网络并在网络中获得身份的界定;而转译则相当于“催化剂”,推动这一过程的发生。没有行动者的网络是不存在的,没有网络的行动者是无意义的,它们之间的中介是行动者的转译过程。本研究从行动者网络理论三个核心要素出发,以街头健身群体为研究对象,发掘该群体身上的三要素具体表现,进而阐释街头健身的发展现状和它的社会价值与意义。
三、文献综述和研究设计
目前街头健身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学界定义,笔者以为融合它的健身、极限挑战和文化潮流特征,可将街头健身定义为:以徒手或者社区健身器材锻炼,追求极限身体能力,以身体作为运动表现形式,达到对身体形态美和肌肉力量控制双重目标的一种运动方式。下文有时简称为“街健”。
街头健身运动更多是一种发端于现实生活,被普通大众所喜欢的民间运动。从学术研究角度进行调研,对于国内外街头健身的研究现状进行梳理,我们发现目前的研究文章非常少。
鉴于街头健身属于新兴的健身方式,学术研究发表还不是很多,因此在聚焦街头健身研究之前,对目前学术界健身运动相关研究进行了梳理,试图参考健身研究的研究方法和研究思路。我们发现已有的对于健身的研究中,国外研究涉及的面很广,和社会、文化研究联系更紧密。比较来看,国内研究样本关注学生样本的更多一些,国外的研究中设计的样本来源更为广泛,聚焦很多不同的群体。从研究深度看,国外研究更为微观和具体,也更为深入。在研究方法的深度比较中我们发现,国外更强调实践调研,有不少研究都是深入健身房,对和健身相关的人员开展人种学田野调查方法进行的。
参考已有研究的研究思路和研究方法,本研究借鉴国外研究的人种学研究思路,聚焦于街头健身青年群体,通过开展一对一的深度访谈,试图勾画该群体的全面发展情况,同时通过对该群体的深入挖掘,获得青年街头健身群体参与者自身在该健身运动中获得自我成长和社会成长的情况,以及具体发挥作用的机制,从而验证街头健身作为健身运动的社会价值和意义。本文的具体研究聚焦于三个大问题,七个小问题。
问题1,关于行动者:街头健身青年参与者的特征是怎样的?
1.1 街头健身青年参与者的描述性画像。
1.2 街头健身青年参与者参与街头健身的动机和原因。
问题2,关于转译:健身带给街头健身青年参与者的变化有哪些?
2.1 参与街头健身后的身体方面的变化。
2.2 参与街头健身后的心理方面的变化。
2.3 参与街头健身后的人际关系方面的成长。
问题3,关于网络:他人的存在对于街头健身参与者产生的影响是怎样的?
3.1 现实中的他人形成的网络的作用。
3.2 虚拟现实中的他人形成的网络的作用。
本研究以质性研究为指导思想,以开放式的访谈提纲为研究工具,通过追溯性访谈、融入式访谈、期待式访谈等多种提问方法,采用了点、线结合的研究视角,对于街头健身群体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进行了深度挖掘。由于研究过程处在疫情期间,因此访谈都是通过电话完成,合计电话访谈时长为659分钟,形成访谈笔记21965字。这些语音和文字材料将成为此次研究的最主要材料,通过质性分析的编码处理,再进行归纳总结,从而得出研究结果。
研究对象主要界定为从事街头健身的青年,年龄节点为35岁以下,18岁以上。为了进行比较研究,也访谈了部分传统健身范畴的健身房健身者。由于街头健身运动在我国发展时间不长,没有特别正式的官方行业协会这样可以集中找到被试的团体,研究被试的获取主要依靠目前存在的大学街头健身或者徒手健身社团的成员们,并且通过他们以滚雪球的方式,不断增加被试数量。最终访谈了16位被试,他们有街头健身的个体爱好者,也有各地的街头健身爱好者组织的民间组织,比如四方社团、以杠会友单双杠协会等。其中有3位是传统健身房健身者,有2位是健身和创业双重身份,其中大部分都是街头健身和传统健身的混合人员。
16位研究对象,来自6个地区,8人来自北京,1人来自上海,3人来自广东省广州市,1人来自广东省深圳市,1人来自江苏省徐州市,2人来自四川省成都市。其中有15位男性,1位女性。年龄分布从18岁到31岁不等,其中30岁以上2人,20岁以下4人,20-25岁8人,26-29岁2人。16人中,单纯街头健身者6人,单纯健身房健身者3人,其余7人是组合健身的方式。这7人当中有4人是街头健身和健身房健身共同参与,另外2人以街头健身为主,1人以健身房健身为主。为了研究方便,把16名被访者按照他们的访谈顺序+姓名首字母的方式编号,下文提及被访者时都是以代号标注。
四、行动者的样子
拉图尔认为物质事实虽然是被建构的,但这种建构之物和事实是真实的、实在的[5],这种实在建构的基础就是行动者的存在。本部分将街头健身参与者作为行动者的主体,探索他们进入到健身这个世界的缘起和动因,以及他们的目标,进而勾画出作为行动主体的他们是怎样的一群人。
1.他们来自哪里
街头健身来自美国布鲁克林街头,最早开始于没有钱买健身卡的爱运动的年轻人,他们很多人经济状况不好,受教育程度不高。最早的纽约Bartendaz街健团体甚至是由吸毒入狱者建立,以���会边缘人员组成。传入中国后,街头健身最早也被称为工地街健或者公园街健,成为社会边缘人士的健身卡。
但是运动本身对于个体自我成长、情绪健身以及人际互动成长带来的对人的净化作用,在这项投入低廉的运动中也得以实现,而且团体归属感等社会功能的实现,使得这项运动渐渐从污名化的卑微身份走出。
目前这项运动在大学生群体中非常流行,我们耳熟能详的很多大学都有街头健身社团建立,比如四川大学、西华大学、成都中医药大学、成都工业学院联合建立的四方街头健身社群在国内小有名气,不仅影响在校大学生,随着他们毕业进入社会,也开始进入30岁左右的青年人群体中。四方街头健身社团早期组建者已经大学毕业进入社会,他们在工作后,积极投入到构建街头健身潮流文化产业化的创业行动中。
从2014年开始街头健身进入中国青年健身成员的视野当中,目前这个群体的成员越来越多,影响力越来越大,街头健身群体中佼佼者“呆木头”2020年还获邀进入国家队,受到国字号的重视,大大鼓舞了这个群体的参与者们。他们在网上的影响力也越来越大,以短视频抖音平台为例,粉丝超过10万以上的以街头健身为名称的公众号就有14个,其中“呆木头”的抖音号“街健呆木头”粉丝87.5万。另外,还有没有以街健作为名字的公众号我们无法准确搜索到,但是笔者访谈到的深圳的街头健身爱好者“丸子”的抖音公众号粉丝也有57.5万。
2.他们缘何而来
在访谈中,谈及为什么开始练习街头健身,他们给出了多种多样的答案,大致可以归为几类。
第一,来自内心的喜欢和热爱。这个群体的成员很多从小就喜欢运动,他们中有的人看到了街头健身的某些动作后,感觉特别适合自己,就爱上了这项运动。比如,7W说:初中的时候,看到别人玩单杠觉得特别厉害,2015年接触到街头健身,一下子就觉得这个运动适合我,我喜欢,然后就这样一直坚持下来了,到现在大概5年了。12W说:小学时候玩铁饼、标枪,小时候练体育,天赋比较差,没得过名次,但是就是喜欢,后来发现练力量适合自己,于是喜欢上了健身,感觉做做单双杠,做俯卧撑能找到感觉。
第二,来自人的自我追求卓越的本能。每个人内心都向往优秀,这也是内隐自我的一部分[6],在逐渐长大被社会化的过程中,每个人追求卓越的本能,发生了巨大的分化。有的人是优秀中的胜出者,他们获得巨大的成功,成就了卓越的自己。有的人可能在大众眼中无法优秀胜出,但是他们同样要找到一些地方能让自己感觉到自己还很突出,或者还很不错的卓越感。比如2W说:18岁开始健身,2008年在北京的比赛中就拿了健身的纪录。我今年31岁,18岁的时候还没有街头健身,但是健身就是为了更好地完善自己,人总是不可能每个方面都很好,但是肯定也有某种领域是有优点的,我就想把自己练得更完善。后来接触了街头健身,这种健身不受束缚,也非常适合我自己的身体特点,就一直坚持下来了,坚持健身我现在已经有15年了。
第三,来自社会外在因素的压力。人作为社会中一员,必然受到社会中的环境要素影响,这种环境要素可能是社会的审美标准,也可能是社会中他人的看法,或者电影荧屏的激励。这其中健身的最大动因来自对身材的要求,比如想减肥,比如想让自己看上去更有力量、壮一些,16名访谈者中有11名直接谈到了这个方面。他们有的缘于担心自己体测成绩无法过关,进而担心影响大学毕业,而被迫开始健身之旅;也有看到了电影、视频中硬汉的形象,比如施瓦辛格、贝克汉姆、汉尼拔这些人的肌肉男、硬汉形象,觉得男人要有男人的样子;还有希望在与他人的竞争中更有力量的,缘于社会比较中希望强大的内心驱动。
3.他们去往哪里
在访谈中,谈到健身的目标是怎样的时候,不同的访谈者根据个体的情况不同,说出了不同的目标。他们的目标首先是围绕健身、运动自身,主要是要强身健体。在这个目标之外,在对他们的目标具体分析中,可将他们的目标总体上分成两类,一类是目标单一明确型,一类是动态变化型。
目标单一明确型的被访者,大部分人的目标都是参加比赛,虽然他们给自己定的参赛目标并不一样。有的是希望走出国门,到世界的舞台上证明自己,为国人争光;有的是参加国家级比赛,争取在国内成为响当当的人物;有的仅仅是希望参加一些比赛,规格不用太高,就是想证明一下自己。
动态变化型的被访者,有的是因为参与这项运动时间长,随着年龄增大必须根据自身的情况改变自己的目标;有的是因为身体健康原因,不允许把目标设定太高,从而被迫降低目标;有的是多重目标,比如10H作为想把街头健身这项运动商业化、产业化的创业者,除了是因为喜欢,要保持自己的身体健康之外,还希望这项运动真正能带动年轻人,尤其是大学生们,让他们成为这项运动的簇拥者,同时也成为这项运动周边或是相关产品的消费者。
总体看,参与这项运动的年轻人是有梦想、有追求的一群人,他们不再是一个个的个体,而是一个团结的群体,他们不仅仅是在借用这项锻炼强健自己的身体,更是希望成为群体的门面,展现自己的力量。
五、转译的过程
“转译”过程是行动者具有行动能力的关键所在,它赋予了行动者灵魂,使行动者在相互结成的网络之中成为具有能动性的所有的人和“非人”[7]。健身通过这项活动本身的能量转换以及由此引发的人与人之间的能量转换,使得体育运动意义的价值超越了运动本身。有很多研究都表明体育运动不仅有益于身体健康,对心理健康亦有积极的促进作用,经常从事体育锻炼和身体活动对心理问题有减轻和缓解的功效。国外学者的研究证实了体育运动(包括有氧和无氧运动)对焦虑、抑郁等不良情绪状态有显著的调节作用,能产生良好的短期和长期情绪效益,对有心理疾患的人具有更明显的效益[8]。健身运动通过转译过程,带给了个体身心净化,同时由于街头健身的社群属性强、团队成员抱团活动的形式较多,因此它的关系成长部分的特征也很明显。
1.身体的变化
街头健身带给行动者的第一个转译过程,就是完成了对于身体审美的过程。古希腊注重形体美,众多的绘画艺术作品中对于裸体文化的表达,都是人类对于自身身体关注的一个反映,这是出自生物本能的一种追求。早期人类发展中身体作为生存的主要手段和工具,人们要通过有力地奔跑、快速地反应、敏锐地捕猎来解决生存的问题,因此原始社会强调自然赋予人的肌肉和力量之美。从资产阶级生产力革命开始到现在,劳动过程的变革呈现出以机械力量代替体力的趋势[9]。从那时候开始脑力和体力的组合,渐渐替代了单纯的体力。但是人类通过身体审美的基因保留了下来,人们还保持着对身材、肌肉和力量等身体美的要素的追求。哲学家福柯的权力论中甚至将身体的审美作为权力的一个维度加以阐释[10]。
当今社会,人们对于身体美通过运动、健身找到了新的生长点,完成了社会人作为行动者的一个从内而外的转译过程。通过健身实现了健美的目标,构筑了一个美的身体。健美运动的肌肉美源于人类对原始力量的尊崇,肤色美体现为对太阳崇拜的延续,体形美遵循数字和谐的思想,内在美彰显身体的解放和人性的高贵[11]。
这种对于身体美的本能的追求,在街头健身群体的身上也表现明显。16名被访者在谈到健身运动给自己带来的变化的时候,有14位都提到了对于自己身体的塑造。身体轮廓好,体形好,穿衣服好看,这些外在的变化是街头健身的青年人直接感受到的变化。比如1T说:坚持健身9年,这9年最大的变化就是身材更好,身体轮廓和肌肉力量都感觉特别棒。7S说:相比以前,好太多,如果没练健身,现在的身材都不敢想了,我记得那个时候很贪吃,也许现在就是小胖子。9T说:上大学的时候打篮球总是感觉自己力量不行,就开始练健身。后来到国外读书,跟外国人一起打球,感觉他们好壮,觉得自己差太远,就坚持不断地健身。多年之后,收获了身材的比例,肌肉的维度,感觉还是挺好的。
2.自我心理的成长
体育运动的情绪效益已经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实证支持:体育运动是众多行为活动中对情绪进行自我调节最有效的手段,除了对个体的抑郁、焦虑等消极情绪有改善效应,个体在体育运动的过程中更容易获得积极的情绪体验,而积极的情绪体验又能够建构和增强个体的身体资源、认知资源、心理资源和社会资源等[12]。可以说体育运动对于个体的身心促进作用是不分家的,给身体外形带来变化的同时,就会从外而内地带给人心理上的成长。被访者中有13名提及了街头健身带给他们的心理成长。总结起来,这种心理成长表现为三个方面。
第一,情绪改善作用。已有的众多研究都已经证明运动可以促使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分泌,促使身体合成血清素和多巴胺,这些正是决定快乐情绪的脑内化学物质,从而帮助改善抑郁,舒缓压力。被访谈者也多次提及运动带给他们的情绪宣泄作用。比如1T说,高中的时候学习压力特别大,学习累的时候,就去动动(运动),然后就会感觉好很多,感觉健身就是为了发泄,为了让自己在发泄之后能够好好学习。比如11Q说:人平时都是坐在那里含着胸,但是健身的时候人们的胸腔是完全打开的,这个动作会让人心情变好。
第二,性格塑造作用。张鹏的研究提出以绩效为主导的体育参与越来越多,导致了体育参与对性格塑造没有了作用,他认为只有兴趣指导的运动才能通过自身文化属性的构建,对性格塑造产生影响[13]。对于参与街头健身的年轻人来说,街头健身符合兴趣导向,他们都是因为喜欢运动,喜欢健身而自发地进入到一个团队中。由于这种自发的兴趣,他们都能够积极融入,长期坚持,同时长期坚持带给他们的身体外形的变化又给他们增加了魅力,这种魅力引发的自我欣赏和他人欣赏,给了他们自我评价的提升。这个正向良性的反馈闭环,提升了他们的自信水平,对他们性格塑造产生积极影响。比如4S说:6年的健身坚持下来,改变了我的性格,以前我特别内向,通过锻炼,自己的气质、体格都发生了变化,甚至说变革,增强了自信。你站在人群中,就跟别人不一样,有点脱颖而出的感觉,有了优越感。以前比如老师问问题,不敢说,总是害怕错误,那就宁愿不说。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通过健身自信多了,学校里的演讲比赛,活动也会更多地去参加,不害怕自己不好了。4S在陈述中,还表达了自己的思考,他认为很多人的内向其实并不是不愿意说,而是害怕犯错不敢说,当通过健身感觉到自己能行的时候,自然就敢表达了,也就不内向了。
第三,自控力提升作用。靳明等人的研究分析了自我效能感的提升和自主健身行为的关系,他们的研究认为自我效能作为行为动因中的控制机制,在运动中提升了个体在行动中的主动程度,从而提升了自我控制的水平[14]。这个转译过程的变化,被这些被访者多次提及。比如2W说:自律性比较好,也比其他人注重饮食,睡觉也好。目标感驱动自己,因为很想要,很想达到,就会坚持去做,时间长了就形成了一个良好的习惯。比如6W说:感觉比同龄人更自信,不迷茫,有个奋斗目标,就会多想着,很多时候该做的事情就会去做,不该做就不会做了。
3.关系中的成长
人际关系的促进作用在以往的研究中被提及并不多见,仅有Roberta等在对健身房环境文化构建中有思辨型探讨[15],他们认为健身房的结构和空间给了人互动的特殊性。但是在街头健身群体中,这个方面被很多次提及,有14位被访者提到。人际关系的发展对于个体的成长作用体现在���个方面。
第一,他人的无形存在,给予了个体归属感和满足感。街头健身更多的时候是以社群、团队的形式存在的,参与其中的人会因为自己是一个团体的成员而提升自己的归属感,这种归属感本身会带给他人满足。比如,13L说:健身让我认识了一帮很阳光的朋友,健身的朋友很开朗很积极,很聊得来。以前的朋友都是打游戏、吃吃喝喝的朋友,现在的朋友很阳光,自己与这些人在一起,更容易积极向上。
第二,他人给予的赞赏鼓励,提升了个体的自我效能感。自我对于自己的认识有时候是通过镜像自我来完成的,所谓的镜像自我就是他人的评价如同自己照镜子一样让个体更多地看到自己,从而更好地认识自己[16]。个体在他人给予的正向反馈中,提升了对自己良好感觉体验,从而提升了自我效能感。比如4S说,刚开始练的时候,别人不太相信自己能练成,他们心里会想:小屁孩能练成?但是等自己默默练成功了,自然就会感受到周围人给予的敬佩,感觉特别好。有时候去食堂打饭,会有人看自己,有的人还会主动来跟自己打招呼,询问某个动作怎么做。那个时候感觉自己挺行的。
第三,影响到他人带来的成就感,提升了个体的价值感和意义感。助人行为的研究发现人们在帮助他人的过程中,会体验到幸福感。这种幸福感在于看到了自己的价值,认为自己的存在是有意义的。如同5W说:现在很多人喜欢打游戏,把时间放在这个上面,后来大家都受我影响了,一个宿舍一起来练,感觉总比都玩游戏要好很多。14X说:我现在带着10多个人,一起锻炼,不仅锻炼了自己,也提升了自己的能力。
六、网络的形态
网络形态是行动者转译之后形成的结果,也是社会形成的基本形式,形成网络才让行动者的转译过程富有生命力,有了结果。本研究中,通过对访谈资料的分析发现,网络的形成有几种形式,有个体自我内部的网络,有个体与他人形成的网络,本研究中的网络主要是针对个体与他人形成的网络。信息革命的到来引发了世界的再一次变革性发展,当今的人们已经无法离开互联网生活,以互联网为基础,以电脑和手机等为终端的互联网世界也形成了一种网络的形态。因此,本研究对于拉图尔提出的网络形态的分析,分为现实他人的网络和网络虚拟中他人网络两个方面。
1.现实他人的网络对于参与者的积极影响路径
街头健身的参与者因为健身这项活动,改变了人际交往圈子,提升了人际交往能力,在现实生活中和更多的人形成了网络,产生了流动、互动和转化。行动者与网络互为建构,网络在行动者的互动联结中形成、延伸和转化,行动者存在于网络并在网络中获得身份的界定。
第一,认识了更多的人,扩大了朋友圈。社会文明发展到今天,个体能力越来越强,对于他人和集体的依附越来越弱,个体一个人可以干的事情越来越多,因此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宅,他们可以抱着手机、电脑一天都不动。而运动和健身是一个必须走出来的活动,这种活动形式让个体化的年轻人,必须通过和他人接触才能更好地参与其中。他们需要找寻师傅带着练习,需要别人的认可和喝彩给自己源源不断的动力,因此参与街头健身的青年就会融入到一个圈子里,从而认识了更多人。这种人脉资源甚至成了进一步的社会资源,助力于个体的深度成长。比如1T说,他在辞去第一份工作之后,就是通过健身的朋友帮助自己找到了第二份工作,挖掘了自己先前没有被看到的能力。
第二,促进了和家人的关系。比如5W,他先前沉迷游戏,家人做生意管他又少,他们之间关系一度僵化,后来他碰到了街头健身,被它的魅力吸引,在健身过程中感受到的成就感又让自己不再迷茫,在他的转变过程中,家里人看到了他的成长,慢慢地也很支持他,最后改善了他和家里人的关系。再比如10H,他的爸爸最开始对于儿子的健身仅仅是支持,后来看到儿子身材变得很好,在53岁的时候也跟着儿子一起练起了街头健身,现在爸爸很多动作比年轻人做得还好。
第三,社团的发展提供了提升人际交往能力的机会。街头健身依赖于群体,通常需要大家一起来训练,相互督促、相互切磋、相互肯定和认同,帮助每个人能够坚持下去。因此很多参与街头健身的年轻人都有组建团队、带领团队一起发展的经历,他们都非常肯定那样的一个过程对于个人综合能力的提升。比如14X说,以前比较内向,小的时候生病比较多,对自己不自信。健身之后自己和几个人一起组建了社团,那个时候得带着师弟师妹一起锻炼,还要发传单扩大宣传。这个过程逼着自己跟别人说话,慢慢地让自己不自信的方面剔除掉了,跟人交往,就会大胆开朗了。
2.虚拟他人的网络带给参与者的积极影响路径
Brad认为第二次健身热潮中,技术已经成为一个关键因素影响了健身运动本身的发展[17]。通过穿戴设备人们进行健身运动的参与性、被动性、主动性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在街头健身这群年轻人的身上我们感受到的是随着互联网传输技术的发展,互联网传递丰富、高效的信息,带给这个群体很多积极影响。从文字传输,到照片的信息传递,再到今天短视频盛行天下。相隔十万八千里的人们,因为网络的实时性传播建立了跨地域的同一时空。随着互联网信息传播发展起来的微信、微博、视频播放、短视频播放等各种平台构筑了一个虚拟他人的网络世界,形成了一种新的网络形态。
第一,短视频平台助力街头健身快速发展。2008年随着视频传输发展,优酷视频播放让街头健身声名大噪,但是由于网络传播还未达到现在的5G传输水平,视频传播还无法普及,但是2013年以后随着抖音、快手等短视频的兴起,街头健身的传播速度大大提升。人们通过网络视频看到了街头健身这项运动,被它的运动形态美、自由自在的身体操控所吸引。通过街健参与者制作的街头健身的教学视频,人们开始进入训练,并通过街头健身社区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这样一个良性循环链,促进了街头健身运动的发展。
第二,粉丝文化给了街头健身者高调的光环。费斯克认为粉丝文化是一种大众文化的强化形式,詹金斯的研究重塑了粉丝群体身份,打破了粉丝群体被污名化的刻板印象,将粉丝视为积极的创作者和意义的操控者、建构并流传文本意义的积极参与者[18]。当代粉丝文化不仅仅是一群给予赞赏和认同的个体组合,更是一个消费群体,一个产业链中不可缺少的一分子。粉丝在街头健身运动传播过程中,也承担了围观、消费和产出的作用,他们最主要的作用是为健身者提供了源源不断的前进动力。比如7S说:2015年我跟师傅开始玩快手,收获了10万粉丝,那个时候那么大的流量,很开心,很快乐。最高一段视频收获了2.8万粉丝点赞。那段时间是提升自信最大的时候,每天都很快乐。即使有练得特别累的时候,但是一看到这么多粉丝,就不觉得累了,给了自己特别大的动力。
第三,朋友圈的熟人虚拟交往圈给了街头健身者低调的激励。粉丝是显性的陌生人之间的认同和欣赏,而朋友圈通过熟人之间的肯定和赞赏,以及相互激励,给了街头健身者更为有力的支持。比如3H说,单纯的练力量,练哪块肌肉的时候,有时候很枯燥,不想坚持了。但是当你把自己身材的照片发到朋友圈,就会有很多人点赞,同时也会有人来问你是怎么练的,这个时候你就不好意思不练了,又会继续坚持。这种点赞,让个体感觉自己付出有所回报,是值得的,朋友们发来的鼓励和认可让参与者感受到了你不仅仅是一个人在战斗,有人和你在一起,这些低调的激励给予了个体一个转译过程。
七、总结和思考
街头健身作为健身的一种,通过力量练习,对于相同动作的上万次重复,让个体感受到了克服身体自身重量而对于身体的操控感,给了人享受自由的感受。这项运动由于初期投入少,进入门槛低,越来越多地被年轻人所接受。很多时候,街头健身是在一段音乐的配合之下对身体进行各种展示,这个过程不仅仅是锻炼身体,还是对于身体审美的发展,对于身体语言的追求。它不仅仅帮助参与者获得身体发展、力量增强,更给个体带来心理能量的增长、自我的成长、关系的发展。
随着疫情的到来,传统的健身房健身方式因为室内活动关闭的影响,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大部分以器械训练为主的健身房健身爱好者只能通过简单的无器械动作保持自己的水平。但是街头健身因为其开放性、场地受限性小等特征,基本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还得到了发展。随着后疫情时代的到来,人们开始越来越关注身体健康,感受到了强大的免疫力系统在病毒到来之时的保护作用,这些都增强了人们的健身意识,提升了人们开展健身活动的动机。如同大多数被访者判断的一样,街头健身作为一种锻炼方式,作为一种可能提升人体免疫力的运动,将会受到越来越多的人关注。
虽然出身卑微,来自街头,但是街头健身对身体的锻造,对能力的提升和其他健身运动一样值得推崇,再加之对于身体美感的表达,融合体操、跑酷等多种运动,加入音乐的表达,会让这种运动形式受到越来越多人,特别是年轻人的欢迎。
参考文献省略。
责任编辑:a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