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组织社会学

刘少杰 社会团体的交往成本与运行活力

2013-02-08 作者: 刘少杰

社会团体的交往成本与运行活力

 

  

 

(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理论与方法研究中心教授,北京 100872)

 

来源:《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3年第1

 

社会团体 ( 简称社团) 能否保持旺盛的活力,是社团能否稳定存在、健康发展的关键。而社团的活力来自哪里? 这个答案不应当仅在社团的外部资源去寻找,而应当根据社团的本质规定,努力降低社团成员的交往成本,在交往中获得更多益处,由此增强社团对其成员的吸引力,提升社团成员的参与积极性,进而从根本上保持社团的旺盛活力。

 

一、社团依附与活力衰退

 

近几年社团在中国有了快速发展,有人认为这是公共领域健康发育的重要标志,因为社团被认为是公共领域的基本组织形式。然而,从一些关于社团活动情况的报道可以发现,迅速建立起来的社团并非都能开展经常性活动,一些社团很少开展活动,甚至逐渐走向沉寂,最终名存实亡。导致这种现象发生的原因或许有多种,但最直接的原因是社团成员参与社团活动意愿不强,进而导致社团活力不足,社团活动难以持续进行。因此,如何增强成员参与兴趣,保持社团旺盛活力,是社团稳定持续地开展活动的重要保证。

社团作为公民自愿组成,为实现成员共同意愿,按照其章程开展活动的非营利性社会组织,其活力主要来源于成员对社团活动的自愿参与行动。然而,很多社团在成立之初就担心社团成员参与意愿不足,试图利用某种外部资源来吸引成员保持参与的积极性,以便维持自身的存在与发展。普遍存在的现象是: 本来是一些学术团体、专业协会、行业协会、社交联谊等社团,在组建之初就把自己的生存与发展托付于政治权力或经济实力。其表现是: 或者请一些行政级别高、政治权力大的官员,或者请一些经济实力强、财大气粗的老板,让他们充当社团的领导,试图以此依附政治权力,获得经济资助,进而增强社团活力。

社团底气不足、依附权钱的直接原因是其社会地位不高、资金经费不足。在几千年形成的官本位传统中,不仅有些无权无势的社团成员希望通过加入某种团体而靠上权贵、提升地位,而且那些地位显赫的官员也具有权高位重、理当在人之上的欲望,二者一拍即合。至于社团对经济资助的企盼,首先是社团需要一定经费支持所致,有了腰缠万贯的老板做领导,一定能谋得一些经济资助。进一步说,社团将自己的领导位置交给官员或老板,实质是在进行一种政治权力、经济资源和社会地位的交易。这种交易在时下的社团发展中已经成为普遍现象,似乎理所当然。然而,某些社团一旦实现了同政治和经济的这种交易,就意味着这些社团已经扭曲了本质、改变了性质。

还应进一步指出的是,当社团靠上政治官员和企业老板后,不仅社团作为民间的、非营利的群众团体的性质发生了变化,而且社团在社会中的角色功能也发生了变化,甚至有可能蜕变为施展权势的舞台和谋取市场效益的工具。如果社团保持了民间非营利组织的本质特点,就可以真正作为公共领域的组织形式而发挥政治机构和企业市场替代不了的作用,不仅可以承担很多原本就不应当搂在政府怀抱或被寄托于企业的社会事业,而且还会有力监督政治机构和企业市场违背群众利益的不当行为。

如果社团能够发挥公共领域监督政治权力和企业市场的作用,这对于平衡社会运行机制、保证社会健康发展十分重要。因为不仅企业和市场缺乏自律性,没有监管的企业和市场可以据其本性而撇开社会责任去疯狂地追求经济效益,而且政治机构的自律性也未必强于市场和企业,官员也会在缺乏有效监督的条件下,贪婪地在政治市场和经济市场攫取利益。近年十分严重的官员腐败现象,已经无可辩驳地证明了这一点。因此,应当减轻、最好是避免社团对政治权力和市场企业的依附,使其保持本质属性地健康发展,进而真正发挥其公共领域基本组织形式的作用。

 

二、社团本质与交往成本

社团的本质是什么? 回答这个问题可以借鉴科斯对企业本质的揭示。在科斯看来,企业的本质在于它可以节省交易成本。所谓交易成本即企业为了销售产品、签订合同或开展各种交易行为需要支付的非生产性成本。“市场的运行是有成本的,通过形成一个组织,并允许某个权威 ( 一个 “企业家”) 来支配资源,就能节约某些市场运行成本。”①市场运行的成本是昂贵的,当建立企业制度、通过企业行为降低市场交易成本时,就实现了企业这种制度安排的价值,并且,企业节省交易成本越多,企业存在的意义越重要,企业的活力也就越旺盛。

虽然社团不是以营利为目的的企业,但是社团的基本功能是开展以实现其成员共同意愿为目的的交往活动,如同企业交易活动需要支付成本一样,社团成员的交往活动也需要支付成本,可称之为社团的交往成本。社团的交往成本是成员为了实现某种目的而参与社团活动时需要支付的成本。社团成员的交往成本包括时间、精力和一些必要的费用等。社团成员为了实现某种目的,不通过社团而独自开展某种交往活动,也要支付一定的交往成本。当社团成员为了实现同一个目的,通过社团活动而付出的交往成本小于独自活动付出的交往成本时,参与社团活动的价值就实现了。反之,参与社团活动就没有意义了。

社团的交往成本实质上是团体成员在参加社团活动时个人支付的成本,而不是社团维持存在与发展付出的成本。明确这一点是必要的,这对于如何调动社团成员参与社团活动具有重要意义。如果把二者混同起来,其结果不仅会忽视社团成员个人参加社团活动时的成本支付,更谈不上努力降低团体成员的交往成本,提升社团活力的着眼点就会偏离。例如,学者参加学会的目的是获得学术信息、开展学术交流、扩大学术影响,当通过学会活动为实现这些目的付出的成本,小于自己在社团之外独立开展交往活动而实现这些目的付出的成本时,社团活动就为学者节省了交往成本,学者就会形成积极参加学会活动的内在动力。反之,同样能够实现学术交往的目的,参加学会活动支付的成本大于独立活动支付的成本时,参加学会活动的意义和活力就会降低,甚至脱离学会而另寻他途。

不过,也不能把社团活动成本同社团成员的交往成本完全对立起来,二者之间存在比较复杂的关系。当社团为了方便其成员开展交往活动而支付某些成本时,社团活动成本可能与社团成员交往成本成反比关系,即社团投入的资源越多,社团成员在交往活动中获得便利条件越多,其交往成本也必然随之降低; 反之,当社团并非为其成员有效开展交往活动而支付成本时,其结果可能是两种情况: 其一,社团支付的活动成本与社团成员交往成本的高低无关; 其二,社团支付的活动成本与社团成员的交往成本成正比关系。

第一种情况可能是因为社团开展了与其成员交往无关的活动,诸如学术团体去参政经商,专业协会去跑市场获利,社交联谊团体去攀附权贵等,这些活动即便搞得很红火,通常与社团成员没什么关系,相反是以权钱势力而成为社团领导的人可以从中获利。第二种情况可能是社团开展了与其成员有关的活动,但这种活动的宗旨不在于为成员开展交往活动创造便利条件,而是以各种名义给成员制造一些麻烦,其结果是增加了成员参与社团活动的交往成本。近些年在某些学会或协会中大力开展的评优选秀活动就属于这类情况,社团开展这些对其成员不仅没有实质意义反而要其交纳评审费的活动,只能增加其成员的负担,提高参与社团活动的交往成本。

 

三、探寻增强活力的新途径

 

上述两种情况的出现都偏离了社团存在与发展的根基,都会严重挫伤社团成员参与社团活动的积极性。虽然社团成员并非都是按照经济人的理性选择原则去参与社团活动,其功利计算精神也不一定都很明确,但即便是以感性选择参与社团活动,也会对自己参与社团活动的利弊得失有比较清楚的判断。如同特沃斯基和卡尼曼等人论述的那样,人们在日常生活中即使没有进入精打细算的理性选择过程,也可以在感觉、知觉和表象等形象意识活动的支配下,通过模仿、从众和其他形象思维做出明确预期与感性判断。

正像迪尔凯姆所论,人们在集体活动中可以形成集体表象,而集体表象是集体成员在交往活动中形成的共识,是集体成员事后仍然能够记忆的共有的感性观念,它可以稳定地促进集体整合,持续地保持社会团结。由于集体表象是集体成员的感性共识,它对不论何种层次的集体成员都能起到凝聚或整合的作用,也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迪尔凯姆试图通过维持集体表象来实现社会整合、保持社会团结,以便抵制经济学鼓吹个人竞争而导致的社会分裂。然而,集体表象需要在集体的感性交往中生成和维持,集体成员能否在感性交往中感受到便利,得到比在集体之外更多的利益,是集体表象能否生成与巩固的根据。如果反之,即便生成的集体表象也会淡化甚至消失。

况且,随着市场经济发展和社会生活理性化程度的提高,人们参加社团活动的功利意识和计算精神也在明显增强。残酷的社会竞争和严峻的社会分化,迫使社会成员越来越清楚地意识到,只有努力提高自己社会活动的效率,获得更多的社会资源,才能在这个道德情感淡化、风险随时而至的现实中争得一个相对稳定的位置和发展空间。参加社团活动的人们往往希望进入一个能够获得更多收益的群体,建立蕴含资源更加丰富的社会关系,培育和利用可以带来回报的社会资本。而这些目的的实现,也就是通过社团活动去降低社会交往成本。正是在这个意义上,普特南呼吁人们积极参与集体活动,以便实现节省交往成本、获得社会资本的理性选择效益。

总之,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要想提高社团成员参与社团活动的积极性,增强社团的活力,都必须努力降低社团成员的交往成本。然而,要实现这个目的须做出很多努力。当前,社会生活的快速网络化发展,为降低社团成员交往成本提供了非常有效的途径。互联网的各种技术设置,特别是社团网站、微博平台等网络设置,为社团开展交往活动敞开了广阔的空间,提供了十分便捷的形式,虽然已经有很多社团开始积极利用网络设置,开展了灵活多样的社团网络活动,但也有很多社团习惯于在特定场所开展的在场交往,把网络空间看成缺场的虚拟空间,觉得网络空间的很多活动缺乏真实性。

事实上,虽然网络空间具有脱离特定场所的形式,但其中迅速的信息流动、丰富的符号象征、具体的价值评价和生动的话语表达,构成了一个内容无限充实的网络社会。这是一个在工业社会基础之上发展起来的崭新社会形态,是一个形式虚拟而内容真实的现实社会。并且,网络社会不仅在特定场域的地方社会之上,而且在各种场所限制的地方社会之中,网络中的缺场交往、传递经验和社会认同,作为当代人类社会中的崭新构成因素,不仅改变了社会的构成结构,而且还在支配着社会传统因素的运行变迁。

积极地开发利用各种网络技术和网络活动,为社团成员拓展更广阔的交往空间,创造更灵活的交往形式,生成更丰富的交往意义,不仅可以有效降低社团成员的交往成本,而且也可以明显提升社团的发展活力。可以断定,在社会生活快速网络化的新形势下,社团能否有效地进入网络社会,开展网络活动,把社团成员引入广阔的网络空间,既是检验社团能否跟上时代步伐的突出标志,也是社团保持旺盛活力的基本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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