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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8月25日 21:54 四川社会科学在线 |
伴随二十多年的发展,中国社会学取得了较大成绩,但在进一步发展的历程上,我们也逐渐感受到了社会学面临的危机。2001年《社会学研究》第2期刊文明确提出了社会学面临危机的问题。学科“在学术领域中遭受其他学科的轻视与排挤”,“社会学自身的问题与社会对社会学的无动于衷甚至麻木不仁,使我们隐约感到了危机的来临”,而造成危机与非学科化的主要原因“在于社会学界自身定位的迷失”。对该文的以上看法,笔者深有感触并完全赞同,而社会学为什么会出现“学术定位的迷失”?为什么社会学成了万能的标签,成了“人人都懂,人人都能发表一通的浅薄学科”?笔者认为,一个重要原因是作为社会学理论核心和起点的研究对象问题的界定始终不清,至今尚未形成一种较为一致的意见与看法,甚至有人说,有多少个社会学家,就有多少种关于社会学的对象的说法,如此之多的研究对象的界定必然导致研究的混乱与众说纷纭。社会学学科要发展,理论与方法要规范,都不能绕过对社会学研究对象这一基本问题的思考。 一、是理论视角,还是研究对象 社会学的研究对象到底是什么?从孔德到当代社会学家都在不断地探讨这个问题,而至今莫衷一是。笔者认为,这个争论首先面对的问题是社会学是一门理论学科、应用学科,还是综合学科。重建社会学以来,我国越来越多的社会学者倾向于社会学是一门综合性学科,然而这个综合学科到底研究什么,则众说纷纭。 我国社会学是在“文革”后,社会问题成堆的时代背景下恢复重建的。重建初期,社会学研究社会问题是一种重要观点,但随着研究的深入,人们逐渐认识到,固然人们在观察社会时首先看到的是社会现象,尤其是社会问题,社会问题也是促使社会学诞生的重要原因,但这并不意味着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是社会问题,而只能说处在社会问题研究阶段的社会学是不成熟的。社会学的研究不能仅局限于此,而必须追溯社会问题背后的更深原因,只有从综合与系统的角度进行深入分析,才有可能真正认识和解决社会问题。伴随着认识的深化,人们逐渐从社会问题背后的社会、社会要素及其协调的角度展开了对社会学研究对象的思考。 从社会的某一特殊领域和现象展开社会学的研究,界定社会学的对象,成为诸多定义中数量最多的一种。诸如社会结构、社会制度、社会行为、社会生活、社会文化、社会组织等构成社会的某一或某些具体要素和领域,在社会学的发展过程中都被程度不同地作为社会学的研究对象而加以探讨过。笔者认为,它们是构筑社会理论的逻辑起点,或分析社会的视角,而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社会学的研究对象。比如陆学艺主编的中高级读本《社会学》认为,“社会学是一门通过研究人们社会行动以揭示社会结构和过程的规律性的科学”,表面看,人们容易以为它确定的研究对象是社会行动,但结合全书,就不难发现,它是要通过社会行动这个切入点分析社会系统及其运行。 社会关系,或人与社会的关系与互动是近年来有关社会学对象问题界定中较有影响的看法。刘豪兴主编的全国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教材《社会学概论》认为,“社会学是从社会整体出发,综合研究社会关系及其变化发展规律的一门社会科学”;宋林飞指出:“社会学是人们使用现代思维方式与技术手段研究社会关系的一门科学”;奚从清、沈赓方认为:“社会学是研究人和社会双向运动的机制及其发展规律的一门综合性学科”。与前述观点一致,笔者亦不主张将社会关系,或人与社会的关系作为社会学的研究对象,而是把它视作社会学研究的逻辑起点,或观察、分析社会的视角。 郑杭生1987年出版《社会学对象问题新探》一书,对社会学的研究对象进行了较系统的研究,提出了有名的“社会良性运行说”,认为“社会学是关于社会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的条件与机制的综合性具体科学”,并以此为基础,进行了一系列研究,出版了《社会运行导论》、《社会学概论新编》(后来重版改为新修)等较有影响的著作与教材,使这一观点产生了较大影响,许多人(包括笔者)曾认为,这是用社会学的功用代替对象,但随着学习的逐渐深入,笔者也逐渐感到,良性运行只是一种目标或视角,条件和机制才是基础性的东西,实质上它的落脚点是对社会系统的综合分析。 事实上,社会学研究人类社会,也就是社会整体的看法亦是社会学研究对象中经典的、重要的看法之一。我国也有许多人持此说,许多教材以此界定社会学的研究对象。北京大学社会学系社会学理论教研室编写的《社会学教程》认为,“社会学是把社会作为一个整体,来研究社会各个组成部分及其相互关系,探讨社会发生、发展及其规律的一门综合性的社会科学”〔7〕。其表述较为系统,该教材使用较广,可以作为这方面观点的代表。社会学研究社会整体,看到了社会学研究的广泛性和研究的一些基本特征,但困难也是明显的,既无法说清社会学与其他社会科学的关系,也很难区分社会学与社会科学之异同。 笔者认为,许多有关社会学对象问题的认识实质上只是分析社会的一种视角和构筑理论的逻辑起点,视角不等同于对象,理论也不能反映社会学研究的全部,社会学作为一门综合性的社会科学,理论不能也不应该是对象的全部,正如史学理论不能代表历史研究一样。我们关于社会学对象问题的讨论必须在理论分析的基础上往前走,从实际应用中作进一步分析。 二、社会科学体系中的社会学 要分析社会学的研究对象就有必要分析社会学在社会科学体系中的位置及其可能承担的学术使命。为了分析方便,我们将社会科学研究分为以下三个层次: 1.哲学层次,社会科学的研究离不开哲学,尤其是社会哲学的指导。历史唯物主义是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的科学,是我们研究社会历史现象唯一科学的世界观与方法论,它对我国社会科学的研究具有普遍的指导意义。 2.综合层次,综合运用一切可能的知识(包括自然科学知识)系统地展开对人类社会整体画面的研究,具体提示人类社会发展的进程与规律。属于这一层次的科学主要是历史学、社会学和未来学。 3.具体领域与现象层次,它主要分别展开对人类社会各个领域、各种现象的研究,政治学、经济学、法学等就属于这一层次的研究。 通过以上三个层次的区分,我们明确了社会学在社会科学中的地位及其与其他学科的一些基本关系。我们认为,社会学是一门综合性社会科学,但前述社会学综合地研究社会整体的观点,其明显不足是过于宽泛。如此,我们能不能对这一界定作进一步限定呢?在思考进程中学科分工与协作使我们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众所周知,历史学主要以人类社会的过去作为研究对象,未来学则着力于对人类明天的全面探讨。而中间环节,即我们现实地生活于其中的当前社会有没有专门的学科进行研究呢?一般的回答将很可能是没有,或说不清,但出于学科对比缘由,我们产生了社会学就是综合地研究现实社会的直觉想法。这种想法是否合理,当然尚需进一步分析,但历史学与社会学的差别大家则有较为一致的看法。 郑杭生在其所著《社会学对象问题新探》一书中指出,“历史学和社会学的区别在于:A.历史学面向过去,社会学则面向现在和未来。B.历史学研究各个社会的发生、发展、衰落、灭亡的规律,尽管也研究社会的横断面,但研究横断面是为了纵向地说明社会,因此,历史学主要是一种纵向学科;社会学研究社会良性运行和协调发展的条件和机制。尽管也研究社会的纵剖面,但研究纵剖面是为了横向说明现实社会”。 宋林飞在其所著《现代社会学》中更明确地指出;“人类社会是一个自然历史过程。按照它的时空特点可以分为过去社会、现实社会和未来社会。专门具体地研究‘过去社会’,产生了历史学等学科;专门对未来社会进行种种预测与设计,正在形成一门崭新的学科---‘未来学’。社会学则是专门具体地研究现实社会的一门科学”〔9〕。肖宁灿在其后的研究中,以图示形式再次表述了与宋林飞相同的观点。 郑杭生、宋林飞、肖宁灿等虽各自从不同角度界定了社会学的研究对象,但在社会学主要综合地研究现实社会这点上则基本是一致的其实,只要我们翻阅相关的社会学教材,不难发现,在这一认识上大家的看法是最为接近的也是容易达成一致的。遗憾的是,大家更多地是从理论层次,而不是从具体的研究领域与范围上界定社会学的对象,因而产生了五花八门的研究对象,影响了社会学的正常发展。 从以上分析,我们不难发现,从本质上看社会学是一门综合地研究现实社会的科学。 三、社会学的历史与使命 英克尔斯指出,勾划社会学的内容,探讨社会学的对象,有三种主要途径: 1.历史的途径。通过经典社会学著作的研究,寻求社会学作为一门知识学科最为关心和感兴趣的是什么,简而言之,就是要问:“创始人说了些什么?” 2.经验主义的途径。通过对现代社会学著作的研究,发现这门学科最关心的是些什么问题。换句话说,就是要问:“当代社会学家在做些什么?” 3.分析的途径。即我们武断地将某个较大的论题加以划开,确定它们各自的范围,划归不同的学科。实际是在问:“理性的指示是什么?”〔与英克尔斯类似,前述2001年《社会学研究》第2期发表的文章在指出社会学界“学术定位迷失”的同时,也指出了走出“迷失”,健康发展应抓紧三方面的工作:(1)返回到“经典大师”们所揭示的那些社会问题及其创建的基础理论,仍然是确定社会学学科特征的重要途径。(2)以社会学以外的其他社会科学门类为参照系,理清社会学的主体特征。(3)社会学在中国的发展潜力在于,将其鲜活的生命力和对社会的感受力植根于中国社会发展进程中,才有望推进社会学在中国的建设。 从以上两种论述的结合中,我们可以进一步感受到社会学研究对象对于社会学走出危机与困境的重要性。而到底怎样界定社会学的研究对象?上面所说《社会学研究》上的一文与英克尔斯的观点有相通之处。虽然他们分别讲了三条,但从实质上看只有两条,历史和经验的分析回答实然的问题,即过去和现在的社会学家事实上主要在关心什么,在做什么;而分析的途径主要回答应然的问题,即社会学作为一门知识学科应该是什么样子,它的理想形态是什么。下面我们进一步从历史与经验的途径,即实然的视角进一步展开分析。 探讨社会学的研究对象不能不追溯社会学的历史,尤其是社会学的起源,因为,在它的历史中孕育了其最基本的知识体系和使命。而从更深层次观察,“一切划时代的体系的真正的内容都是由于产生这些体系的那个时期的需要而形成起来的”。作为社会学的创始人,孔德于19世纪30年代提出“社会学”的概念与一些初步想法,这固然与他的勤奋、博学有关,但更深层的原因则是时代的需要。 孔德时代,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他“象他的许多同时代的人那样,认为现在的社会处在危机之中”,并开始认真思考,在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发展的基础上,以其渊博的知识及作为一个普通人对于社会发展与动荡的深切感受,扯起“秩序”与“进步”的旗帜,强调“以秩序为进步的条件,以进步为秩序的目的”,“既确保秩序,又保证进步”,开始分析现实社会及其问题,寻求其协调发展的规律,开创了社会学的研究。 孔德之后,斯宾塞、迪尔凯姆、韦伯、帕森斯等一代代社会学家不断探索,丰富和发展了社会学理论与方法,他们的理论也无不产生于当时的社会现实,并服务于当时的社会。正如后来的研究者在评价结构功能主义时所指出的:“结构功能主义强调和侧重的是社会系统的现存结构(而不是其产生的历史过程)及其在维持系统生存中所发挥的社会效果(而不是决定意义上的原因)”。罗荣渠在其名著《现代化新论》中认为,社会学是19世纪诞生的“研究工业社会的新兴学科”,贝尔于上世纪70年代提出“后工业社会”来临,并进行了较为深入的社会学分析;目前,“信息社会”、“网络社会”、“知识社会”等被社会学界广泛关注,并开始进行深入研究。研究主题的这一转变,无疑又是社会学研究现实社会,并不断适应现实社会更新自身理论的有力证明。社会学理论分歧大、变化快,不能不说是由于社会学研究主题不断随着时代的变化而变化,从而很难使人们准确确定社会学真正的主题是什么,当然也使人们很难把握社会学真正的研究对象。 社会学研究现实社会,固然在理论上有所反映,但更直接的表现则是其理论的应用,社会调查是社会学研究的基本方法,我们虽然不能赞同“社会调查即是社会学研究”的看法,但客观而言,离开了社会调查,也就失去了社会学研究的特色。而社会调查的对象在很大程度上只能是现实社会。事实上,只要我们留心近年来我国社会学的实证研究,并不难印证以上观点。一部专著名曰《当前中国社会研究》,人们自然而然认为是一部社会学著作,而一本名为《唐代社会研究》的专著,人们很容易将它归为历史研究范围。这从一个侧面简明地回答了人们心目中的社会学与对社会学的认识。 四、社会现实与社会学 社会学综合地研究现实社会,即人类一代代生活于其中的当前社会,它在理论上有着实际的可行性,在实践上也有其客观的、明显的���色与优势。社会学的产生本身就意味着人类理性的进步及人类时空观念的重大变化,意味着传统与历史经验在社会变迁中作用的衰落。 如果说社会学伴随工业文明的发展及其危机而出现,那么到今天,我们面对的现实社会则更加复杂和充满危机。尤其是二战以来,伴随着新技术革命的冲击,科学技术突飞猛进的发展,社会结构分化加剧,影响社会稳定与发展的因素更趋复杂,现实社会的协调发展变得更加困难。不仅人与自然的关系进一步失去平衡,社会内在的协调也变得越来越棘手。环境问题、人口问题、能源危机、生态失调、耕地退化、资源枯竭、气候恶化、核恐怖等一大批全球性社会问题日益严重地威胁到人类的生存与发展,愈来愈引起人们的普遍关注。如果不进一步对现实世界展开宏观的协调研究,人类将不仅失去今天,还将危及明天。社会学作为综合地研究现实社会的科学,不能不充分地调动现有的各门学科(包括自然科学的知识),展开系统研究,寻求解决对策。这一切促成了一门新的分支学科---世界社会学(或称全球社会学)的产生与发展。它从大协调角度开展对当代人类面临的现实困难与问题及其协调发展的研究。它的产生本身就意味着社会学领域的一大扩展,意味着社会学研究从区域社会、国别社会向整个世界的延伸。世界社会学将成为社会学很有希望和前途的重要分支。 世界社会学研究全球社会及其协调发展。而以民族、国家区分的当今世界,各个国家的社会学者则更关心本国和本民族的现实与未来。中国社会学在中国社会转型的关键时刻恢复和发展,本身就顺应了现实需要。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中国社会学所面对的现实社会比西方社会学更为复杂,更富特色,当然也更富挑战性。不仅当代人类面临的普遍问题在中国有所体现,甚至社会学产生时期的一些较为原始的问题在中国依然有存。费孝通形象地把中国社会变迁的这一复杂状况概括为“三级两跳”。即农业社会、工业社会、信息社会三种社会形态在我国都有所反映和体现,我们在尚未实现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转化的同时,又面临着向信息化迈进的压力。如何通过信息化带动工业化、实现现代化成为全社会关注的焦点。然而我们可以肯定,这一跳越式的发展所面临的困难和问题将更加严峻。要将挑战化作机遇,就不能不更加关心现实社会的协调发展,通过社会诸要素的协调发展,为社会的良性运行创造适宜的环境。事实上,我国社会学从一开始恢复就紧紧围绕我国社会改革、社会转型及其协调发展而展开研究。可以这么说,社会学研究现实社会,现实社会迫切需要社会学的研究。 在分析社会学综合地研究现实社会的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时,我们还应看到它对学科建设的有益贡献。首先,它确立了社会学在社会科学中的应有地位,为各门学科(包括自然科学)服务于现实社会之研究提供了可能。我们不否认各门学科(包括历史学)的研究都深受现实社会的影响,但如何将它们综合起来,系统地服务于现实,却是个相当困难的问题。我们应在确立社会学综合地研究现实社会的基础上,解决各个学科系统地服务于现实这一难题。其次,它明确了社会学与其它社会科学的关系,这在前面我们已作了较为明确的说明。它和各门具体社会科学,如经济学、政治学、法学等在研究面上有交叉,但侧重点不同。它着力于对现实社会总体状况及其变动趋向的研究,而各门具体社会科学只侧重于社会某一特殊现象与领域的研究。它们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社会学研究的深入有赖于各门具体社会科学的发展,而社会学的发展又会促进各门具体社会科学研究之深入,并使其有效服务于现实社会的研究。至于历史唯物主义与社会学的关系则是:历史唯物主义为社会学研究提供世界观和方法论,对其有指导作用,而社会学研究的深入又会促进、丰富和发展历史唯物主义。再次,它为构架新的社会学体系提供了参考。既然社会学综合地研究现实社会,与历史学一样,我们可以考虑,从世界社会学、国别社会学、区域社会学等不同层次来重新划分社会学的研究。 五、结尾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后记中写道:“社会现象能分多少制度也就可以成立多少门社会科学。现在的社会学,从这种立场上说来,只是个没有长成的社会科学的老家。一旦长成了,羽毛丰满,就可以闹分家,独立门户去了”。这是一种事实,社会学确实肩负着次要的,未长成的学科组成的学科群的研究任务,这与我们前面关于社会学研究对象的界定似乎形成了矛盾,如何理解? 我们认为,社会学综合地研究现实社会的观点本身没有错,至于将一些次要学科纳入社会学的研究范畴,只是因为这些学科还未长成,或者至少在目前人们还没有把它作为专门学科加以广泛研究的情况下,研究归类的一种习惯用法。这些次要学科,“羽毛丰满了”,还是要“闹分家”,它们在某种程度上只是寄居社会学门下,是目前的社会学还要面对的问题。纵使这些次要学科都独立门户了,社会学将依然存在和发展。因为现实社会才是社会学真正的、永恒的研究对象。 |